夜風穿廊,吹得軍醫監簷下銅鈴輕響。
雲知夏立於藥爐前,指尖凝著一滴近乎透明的結晶液,在燭火下泛出幽藍微光。
小灰雀伏在窗欞上,羽毛淩亂,眼珠卻亮得驚人。
它親眼看著她從藥嗣祠死裡逃生,又一路疾行歸來,連喘息都未曾停穩,便投入這煉藥的死局之中。
七次蒸餾,三百六十息控火,三十六針導引精萃——她以現代提純之法,將那具乾屍體內殘留的黑褐色藥膏層層剝離,最終析出這不足米粒大的“魂引堿”。
藥香不存,反有腥甜如血氣撲鼻。
雲知夏瞳孔一縮。
這種物質,絕非草木金石所能生成。
它的分子結構極不穩定,卻帶有強烈的神經活性,能刺激大腦感知區,放大“藥感”——那種醫者對藥材、毒素、人體經絡變化的直覺性捕捉。
而更可怕的是,文獻記載中,唯有長期浸泡於“人鼎”藥池的活體,才會在血液與骨髓中緩慢積累此類物質。
她忽然想起白九卿看她的眼神——不是殺意,不是仇恨,而是貪婪。
像獵人盯著一頭天生通靈的神鹿。
“他要的不是控製我……”她低聲自語,聲音冷得像霜,“他是想讓我成為‘頻率源’。”
一旦她被徹底激活,她的“藥感”便如同聲波,可通過“藥鼎陣”共振擴散。
那些被煉成“人鼎”的活體,將通過魂引堿與她腦波同步,批量複製她的天賦——從此,藥嗣會不再需要真正的神醫,隻需要一具被馴化的“母體”,一座運轉不息的陣法,便能批量製造出通曉醫毒的傀儡。
寒意自脊背竄起。
阿露——那個不會說話、隻會用手語比劃的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必須立刻回去!
可當她破開夜霧趕到藥嗣祠舊址時,眼前隻剩一片焦土。
梁木坍塌,青磚碎裂,祠堂早已被大火吞噬殆儘。
濃煙尚未散儘,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焦糊與藥草焚毀的混合惡臭。
而在斷牆角落,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如蝦。
阿露。
她的雙手焦黑潰爛,指節扭曲變形,顯然是曾被強行按入火中。
見雲知夏出現,她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求生的光,顫抖著舉起殘手,拚命比劃。
【鼎……有魂……每夜哭……要吃心。】
雲知夏心頭一震。
她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安魂膏”塗抹於阿露傷口,藥膏入膚即化,清冷卻帶著安撫神經的效力。
女孩抽搐的身體漸漸平複。
但她沒停。
指尖輕搭阿露腕脈,沉心靜氣,以藥感探入其經絡深處。
起初並無異常,可當她將感知聚焦至腦部經絡交彙的“泥丸宮”時——
一絲極微弱的波動,如蚊鳴般震蕩而起。
雙頻共振。
她呼吸一滯。
這是典型的“陣列接入”後遺症!
說明阿露的大腦曾被強行接入某種群體性藥陣係統,作為“容器鏈”中的一環,接收並傳遞主鼎信號。
而能形成“雙頻共振”的陣法,隻可能是傳說中的“藥鼎大陣”——以多人為鼎,一人為主,其餘為輔,共通感知,共享藥靈。
藥嗣會早已布下多具“人鼎”,隻等她這個“主鼎”徹底覺醒,便可瞬間激活整個網絡。
她緩緩閉眼。
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何白九卿不殺她?
為何沈硯的實驗室會在雷火中毀滅卻留下她的魂魄?
為何她重生後對藥性感知遠超常人?
因為她根本不是偶然重生。
她是被“種”下來的。
從沈硯剖開她屍體的那一刻起,她的血、她的神經組織、她瀕死時那一縷意識波動,就被封入某種禁忌藥劑,埋進陣眼,等待一個契合的靈魂來喚醒。
而大胤王朝、靖王府、棄妃雲知夏的身份……或許全都是這場千年布局中的一環。
她睜開眼,眸底已無波瀾,唯有冷光如刀。
不能再等了。
她必須找到陣法的源頭。
封伯——那個在前朝藥官案中僥幸逃生的老藥匠,是最後的線索。
她循著陣圖殘卷上的標記,一路出城,尋至廢棄藥窯。
此處曾是皇家官窯,後因地下毒氣爆發而廢棄,荒草叢生,野狐出沒。
地道塌方嚴重,碎石堵死入口。
她以藥鋤開路,小灰雀在前探道,終於在一處隱蔽塌陷下,發現半截腐朽棺木。
棺中之人尚未斷氣。
封伯麵色青紫,唇角溢血,胸膛起伏微弱,可雙臂仍死死環抱著一卷竹簡,仿佛那是他性命的最後寄托。
“來了……你果然來了……”他睜眼,渾濁目光落在雲知夏臉上,“你是‘知’者……隻有‘知’者能聽懂鼎語……”
他劇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顫巍巍指向竹簡:“前朝末年,藥官煉‘鼎心’,需‘雙脈同源’者為引——一人體毒,萬人共振,百裡之內,皆成藥奴……”
“後來事發,皇帝震怒,滿門誅絕……可陣眼未毀,隻被封印……”
他忽然瞪大雙眼,手指死死摳住地麵,指向陣圖某處:“看這裡!‘癸水之眼’,地脈陰樞……唯有‘毒脈’與‘藥感’交彙之地,方可重啟大陣……”
“而那地方……”
他喘息如風箱,一字一頓:
“是靖王府地底,壓著當年的祭壇。”
雲知夏渾身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