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井幽深,濕氣裹著藥香撲麵而來,像是從地底深處滲出的魂魄在低語。
雲知夏握針緩步而下,每一步都踏在符文跳動的節律上,四壁青焰隨她靠近逐一亮起,如沉睡的蛇被驚醒,蜿蜒遊走於石紋之間。
她的呼吸極輕,銀針在指間無聲翻轉,寒光映著瞳底那一抹冷焰。
井底中央,一具盤坐的身影緩緩抬頭。
那張臉——與她一模一樣。
眉骨的弧度,唇角的薄度,甚至連左耳垂上那顆極小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可那雙眼睛,空洞如枯井,沒有半分活氣,卻偏偏透出一種近乎神性的俯視。
“你來了……”藥傀開口,聲音竟與她本人毫無二致,連語調裡那點微不可察的沙啞都複刻得精準無比,“我等了七年。”
雲知夏腳步未停,眸光如刀,不動聲色地以藥感探查。
刹那間,她心頭一震——這具軀殼內無經脈、無氣血,唯有細密銅絲如蛛網般纏繞腦顱,九根暗色藥管自井壁延伸而至,正緩緩抽取某種淡金色液體,順著銅絲彙入顱內。
那是……她的藥感結晶。
不是模仿,不是剽竊,而是直接從她每一次情緒波動、每一次施針用藥中提取出的“活體藥性”,凝成實體,喂養這具傀儡。
她曾在瘟疫前線熬過三夜不眠,藥感暴漲;她在刑場剖心救人性命時心神激蕩;她麵對蕭臨淵冷漠背影時那一瞬的刺痛——所有這些,全都被記錄、提煉、轉化成了眼前這具“她”的養料。
“沈硯……”她唇間溢出這個名字,冷得像冰渣刮過鐵器。
藥傀忽抬手,指向井壁一處暗格。
動作僵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指引意味。
雲知夏沒有立刻上前。
她在等,等一個破綻,等一絲異動。
可藥傀隻是靜靜坐著,眼神空茫,仿佛已完成使命。
她終於邁步,指尖觸到暗格邊緣的瞬間,一股熟悉的藥香鑽入鼻腔——是實驗室裡那種高溫滅菌後的乾燥氣息。
她心頭猛跳,取出一枚封蠟玉匣,破封而開。
一卷泛黃藥紙靜靜躺在其中。
耐高溫記錄紙。
她前世實驗室專用的材料。
指尖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近乎荒謬的憤怒在胸腔炸開。
紙上字跡清晰:
第七次魂引實驗記錄:
宿主‘沈未蘇’死亡後72時辰內完成血種注入,腦波同步率87%,預計三載內可激活‘藥心意識’。
備注:血種源自‘千藥歸元錄’初代藥母之骨灰,以逆魂香為引,借轉生契鎖定命魂軌跡。
落款日期——正是她睜眼重生那一日。
七年前,沈硯就知道她會死。
他知道她會重生。
他甚至算準了她醒來的時間,提前布下這口井,等她一步步走進這個以她為源、以她為祭的陣眼。
這不是陰謀。
這是獻祭。
而她,從重生那一刻起,就成了彆人煉藥的爐心。
“你以為你在查真相?”藥傀忽然再度開口,聲音低緩,卻像毒蛇鑽進耳道,“可你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回憶,都在補全我。”
話音未落,井壁四周的鏡麵驟然閃動。
她的臉,再次浮現。
但這一次,鏡中的“她”並非靜止,而是同步映出她此刻的表情——瞳孔微縮,呼吸變淺,指尖微顫。
更可怕的是,鏡麵下方竟浮現出一條跳動的曲線,紅光起伏,正是她此刻的心跳頻率。
她猛然醒悟。
這“摹心陣”根本不是簡單的複製。
它是鏡像演算。
她越是深入探查,越是調動藥感分析,她的思維模式、情緒反應、邏輯路徑,就會被實時記錄、拆解、重構。
她的每一次判斷,都在喂養那個“她”,讓那具藥傀從模仿走向覺醒,最終取代她成為真正的“藥心之主”。
她若久留,認知將被侵蝕,記憶會被覆蓋,到最後,她甚至無法分辨——
究竟是她在思考,還是鏡中的“她”借她的身體在思考?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但她沒有退。
她緩緩抬手,將玉匣收入袖中,動作冷靜得仿佛剛才所見不過是一張尋常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