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北城已陷入死寂。
昨日藥王廟焚毀的灰燼尚在街頭飄散,今晨卻已有十餘具屍首抬出,皆是高熱不退、口吐白沫,皮膚自脖頸蔓延出蛛網般的青紋,如活物蠕動,觸之冰冷僵硬。
有人死前癲狂大笑,有人跪地叩首直至頭破血流,仿佛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攫住了魂魄。
“藥神降罰!毀廟者死!”
流言如瘟疫般在巷陌間瘋傳,百姓閉門焚香,市集無人問津,連巡街的衙役都戴上了浸醋的布巾,腳步匆匆,不敢多留。
軍醫監內,燈火徹夜未熄。
雲知夏立於“疫源室”中央,眉目冷峻,手中銀鑷夾著一片從患者衣物上刮下的青灰色粉末。
她將其置於特製琉璃片上,借晨光細察,又滴入一滴無色清液——粉末遇之即顫,泛起微不可見的藍光。
“果然不是天罰。”她低聲自語,眸光如刃,“是人禍。”
小藥燈跪坐在角落的蒲團上,雙目雖盲,卻始終微微仰首,像是在感知某種無形之物。
她的指尖輕顫,嗓音發抖:“好多心光……在熄。不是自然滅的,是……被吸走的,像有黑霧在啃噬……”
雲知夏眸色一沉。
她懂這孩子的“藥感”——那是殘燭堂秘傳的天賦,能感知生命與藥性之間的光暈流轉。
若連她都察覺到“吞噬”,那這場疫病,絕非尋常。
“傳令下去。”她抬聲,冷而穩,穿透整座軍醫監,“封鎖北城三坊,禁止人員出入。取所有死者貼身衣物、唾液殘漬、排泄穢物,一並送至疫源室。違者,以疫罪論處。”
話音未落,門外腳步急促,小藥笛跌跌撞撞衝入,額上帶汗:“掌令使!西街、東巷、南市……九處藥鋪的藥材昨夜遭竊!不是金銀,是那些沒人要的陳年藥渣、黴變茯苓、枯心蓮子——全被換成了灰褐色的餅狀物!”
雲知夏眼神驟冷。
藥渣?
黴藥?
偏偏是這些無人問津的廢料……若她是疫病的製造者,也會選這些地方下手——無人查,無人管,混入市井後,經煎煮、蒸熏,毒力隨煙霧四散。
她轉身,走向牆邊那幅手繪的京城地勢圖。
九個紅點已由小藥笛標記完畢——皆是城中製高之處:鐘樓、箭塔、舊坊旗杆、廢觀閣頂……
“布‘藥感哨’。”她下令,“用靜頻液浸透的素帛,懸於九處高點。小藥笛,你親自吹笛引頻,頻率按《殘燭三十六律》第七調——我要整個京城的空氣,變成一張會說話的網。”
小藥笛重重點頭,轉身疾奔而去。
老藥癡陳三不知何時也到了門外,渾身塵土,手裡還攥著那把砸廟的鐵鍬。
他聲音沙啞:“雲姑娘……我那孫子也燒得厲害,青紋爬到了胸口……不是神罰,對吧?你告訴我,不是神罰……”
雲知夏看著他渾濁卻執拗的眼,緩緩搖頭:“不是神。是人。是躲在暗處,用瘟疫當刀的畜生。”
她取出一枚銀針,蘸了特製藥液,在陳三手臂上輕輕一劃,取了滴血樣,放入琉璃管中。
“回去,用井水煮沸後飲用,門窗用艾煙熏三遍,床褥曝曬。若明日未見青紋擴散,便不是染疫,而是驚悸所致。”
陳三哽咽著磕了個頭,踉蹌離去。
夜,三更。
軍醫監內,九條細線自屋頂垂下,每根末端係著一塊素白布帛,靜懸於特製藥液之上。
忽然,西城方向的布帛毫無征兆地泛起一抹猩紅,如血浸染。
“西城哨點異動!”值守弟子驚呼。
雲知夏早已披衣而起,手中握著一支細長銀管——那是她以“藥感探針”改良的空氣采樣器。
她率軍醫監精銳,直撲西城廢棄藥坊。
坊門腐朽,推門即倒。
屋內黴味撲鼻,角落堆滿風乾的藥餅,色澤灰褐,表麵浮著一層詭異的青霜。
灶台之上,一口鐵鍋仍在餘溫中微微顫動,鍋底刻著與藥王廟底座如出一轍的符文。
她蹲下身,取下一枚藥餅,指尖輕撚,粉末簌簌而落。
“空氣傳播,借藥渣為載體,風乾後碎裂成孢子,隨炊煙、藥香、呼吸入肺……再以高熱激發毒性,三日暴斃。”她冷笑出聲,“他們不是在造神——是在造疫。”
她抬頭,目光如刀掃過黑暗角落:“這藥餅,準備送往何處?藥鋪?粥棚?還是……靖王府的藥房?”
無人應答。唯有風穿破窗欞,吹得藥餅輕顫,仿佛在無聲獰笑。
雲知夏站起身,將藥餅收入袖中,轉身下令:“封存所有藥餅,原地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之內。”
回程路上,她指尖摩挲著袖中藥餅,眸光幽深。
明日,她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
那所謂“神罰”,究竟是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