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了。
九名藥鼎奴伏在地上,呼吸平穩,紫紋儘褪。
他們的身體還在顫抖,可那不是痛苦,而是……蘇醒的戰栗。
片刻後,一人緩緩抬起手,顫抖著摸向額頭那道醜陋的烙印。
他嘴唇哆嗦,聲音輕得像夢囈:
“我記得……我有個女兒……”
另一人突然抱頭痛哭,嘶啞的聲音撕裂寂靜:
“我娘……給我取名阿全……”片刻後,九名藥鼎奴陸續清醒。
風停了,香燼了,銅鼎的殘片映著天邊最後一縷殘陽,像一場盛大祭禮後的灰燼。
可這灰燼之中,竟有生機萌動。
一人顫抖著抬起手,指尖觸上額頭那道猙獰烙印,仿佛觸碰一段被封印的記憶。
他嘴唇微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記得……我有個女兒……她最愛吃我熬的梨湯……”話未說完,淚水已順著他乾裂的臉頰滑落,在塵土中砸出小小的坑。
另一人猛地抱住頭,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繼而嘶吼出聲:“我娘……給我取名阿全……說要我活得完整……可他們把我切成碎片,喂了蠱蟲!”他雙拳砸地,指節破裂,血混著淚,染紅石磚。
人群死寂。
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抽泣,是壓抑百年千年的悲鳴,在這一刻如江河決堤。
阿願——那個曾低眉順眼、隻會背誦《藥神頌》的殘燭堂學徒,此刻一步步走上前。
她腳步踉蹌,卻堅定如刀鋒破霧。
她蹲下身,握住其中一名藥奴枯瘦如柴的手,聲音哽咽卻清晰:“你想嘗一口甜藥嗎?我給你熬。用山間的蜜,灶上的火,慢慢熬,不加蠱,不加謊。”
那藥奴怔怔地看著她,渾濁的眼中,竟浮起一絲久違的暖意。
全場轟然。
老藥癡陳三猛然站起,白發在風中狂舞。
他顫抖著解開隨身藥囊,將一包包珍藏多年的稀有藥材狠狠砸向高台上的白九卿:“你們不是醫者!你們是吃人的妖!用‘神’的名義剜人心肝,拿命煉藥!我信了你們三十年,三十年啊!”
藥包落地,粉末四散,如同他破碎的信仰。
白九卿麵容扭曲,眼中狂熱不減反盛,他嘶吼如困獸:“愚昧!你們全都愚昧!沒有犧牲,何來進化?!藥神之道,本就踏著屍骨前行!今日他們死,明日萬民生!這便是大義!”
他雙掌驟然結印,欲引動殘存於藥奴體內的歸元蠱爆裂,以血祭重啟“百心合劑”的煉製儀式。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
一道黑影自暗處疾掠而出,掌風如雷霆裂空,直擊白九卿胸口。
他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倒飛出去,撞碎半邊高台,碎石紛飛。
蕭臨淵現身,玄甲未卸,眸中寒光似冰刃,冷冷盯著地上的白九卿:“你的‘大義’,不過是瘋魔。”
全場震動。
而擂台中央,雲知夏依舊挺立。
她衣袍染血,左臂的傷口仍在滲血,藥感幾近潰散,識海空茫如荒原。
可她的脊背筆直如鬆,目光掃過眾人,冷靜得近乎鋒利。
她舉起手中一枚小巧玉匣——“藥感匣”,內錄全程藥理推演、蠱毒解析、神經阻斷路徑,每一幀皆由她瀕死之際以殘存藥感銘刻:“今日之後,我要立‘藥律’三條。”
聲音不高,卻壓下所有喧嘩。
“一、藥為人用,非人為藥。”
“二、醫者不得以活人試毒。”
“三、藥效須經百人共驗,方可入典。”
她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台下萬千百姓、跪伏的殘燭堂弟子、遠處宮牆深處的飛簷:“誰願與我,重建醫道?”
刹那間——
百名殘燭堂弟子齊刷刷跪地,額頭觸地,無聲卻震魂。
百姓呼聲如潮,一浪高過一浪,喊的不再是“藥神”,而是她的名字:“雲掌令!雲掌令!”
她立於高台,掌心那道自重生以來便隱現的藥紋,忽然微微發燙,似有回應,似在覺醒。
而就在這萬眾歸心之際,她袖中一枚細如毫毛、通體漆黑的銀針——“溯毒針”,毫無征兆地輕輕一震。
針尾刻著極小的字跡:“溯本歸源,毒出皇脈。”
她指尖微顫,不動聲色地將針攥入掌心。
風又起,卷起她染血的衣角。
她望著皇宮方向,眸底寒光乍現。
——地底那口“皇脈藥井”,終究,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