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的最後一場凍雨過後,李家村後山的積雪終於開始融化,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和枯黃的草莖。
空氣裡不再是刺骨的乾冷,帶上了一絲潮濕的、萬物萌動的氣息。
李大山家院牆邊堆放的青磚灰瓦,在化凍的泥濘裡顯得格外醒目。
蓋房的木料也都預備齊全,隻等天再暖些,凍土化開,就要破土動工。
但此刻,全家人的心思,都不在那幾間未來的新瓦房上。
二月初一,天還沒亮透。李大山家低矮的堂屋裡,油燈的火苗跳躍著,映著一張張緊張又期盼的臉。
李大山穿著漿洗得發白的、最體麵的那件褂子,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粗布小包袱,裡麵裝著給李青鋒預備的乾糧和水。
張氏眼圈有些紅,正一遍遍地給李青鋒整理著衣領,嘴裡絮絮叨叨地囑咐著:
“到了鎮上彆亂跑,跟緊你爹……人多,彆擠丟了……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餅子……”
李青鋒挺直了腰板站著,身上穿著母親特意用厚實棉布新縫的襖子,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手心全是汗。
大哥李青山沉默地站在一旁,手裡提著根結實的木棍。
二哥李青林也難得地安靜,眼神在李青鋒身上打轉,帶著羨慕和一點說不清的忐忑。
“爹,娘,大哥,二哥,你們……都去?”
李青河的聲音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氣氛,他站在門邊的陰影裡,語氣平靜。
李大山看向小兒子,眼神複雜。
他知道老四不去的原因——怕被仙師看出端倪,招來禍事。
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都去!給青鋒壯壯膽!你……在家守著,看門。”
李青河“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他看著被全家人簇擁在中間、明顯緊張又強裝鎮定的三哥,啟明脈門在眉心深處微微一動,一絲清涼的靈力流淌過雙眼。
他清晰地“看”到,三哥體內那條六寸長的靈根虛影,正隨著主人緊張的情緒而微微波動著。
“走吧!天快亮了!彆誤了時辰!”
李大山最後看了一眼李青河,那眼神裡包含了太多東西——囑托、擔憂,還有一絲深藏的歉意。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寒風裹挾著濕冷的泥土氣息灌進來。
李大山打頭,張氏拉著李青鋒的手緊隨其後,李青山和李青林一左一右護著,一家五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彌漫的晨霧裡。
李青河站在冰冷的門檻內,看著家人遠去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了,才緩緩關上門。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爐膛裡未熄的柴火偶爾發出劈啪的輕響。
他走回自己那間小屋,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卻沒有立刻修煉,心神沉靜,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二十裡外的黑山鎮。
……
黑山鎮,登仙台。
這裡原本隻是鎮中心一片稍大些的、鋪著青石板的空地,此刻卻被人潮徹底淹沒。
來自大荒山各個犄角旮旯村落的人們,帶著家中適齡的少年男女,像潮水般湧來。
喧囂聲、呼喊聲、孩童的哭鬨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一種焦灼不安的氣息。
李大山一家擠在人群外圍,像狂風巨浪中的幾片樹葉,被推搡著,艱難地向前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