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年輕的小和尚,穿著灰撲撲的僧衣,腦袋光溜溜的,看著有點呆,還有點懵。他揉著摔疼的地方,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一臉茫然地打量著這個昏暗陰森的石室。當他看到被鐵鏈吊在半空、形同枯槁的無崖子時,嚇得“啊”了一聲,差點又坐回去。
“阿彌陀佛!這……這位老施主……您……您這是……”虛竹的聲音都在發抖,顯然嚇得不輕。
無崖子那垂著的頭微微動了動,渾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眼前這個突然闖入、看著憨傻又帶著點佛門慈悲氣的年輕和尚。
他又看了一眼隱入暗處的周易,頓時做了決定。
接下來的事情,對虛竹來說,簡直是場噩夢般的奇遇,充滿了被迫的驚嚇和不知所措。
無崖子根本沒給他解釋的機會。那枯槁的身體裡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股無形的吸力猛地將虛竹拉扯過去!虛竹“哎喲”一聲,身不由己地飛到半空,和無崖子麵對麵懸著。
“老施主!您要乾什麼?!”虛竹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亂蹬,卻根本掙不脫那股力量。
無崖子根本不答話,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枯瘦如柴的雙手猛地按在虛竹的頭頂百會穴)和後背大椎穴)!
“啊——!”虛竹隻覺得一股難以想象的、如同決堤洪水般洶湧澎湃的炙熱洪流,瘋狂地順著那兩處穴道湧入自己體內!那感覺,就像身體被硬生生塞進了一座火山!經脈被撐得劇痛無比,仿佛下一刻就要爆開!
他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臉漲得通紅,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想喊,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怪聲。汗水瞬間濕透了僧衣,整個人像隻被放在火上烤的蝦米。
無崖子的臉色則迅速灰敗下去,本就枯槁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乾癟,仿佛全身的精氣神都在通過那雙手臂,源源不斷地灌注到虛竹體內。鐵鏈嘩啦作響,像是在為這場悲壯又詭異的傳功伴奏。
周易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虛竹的痛苦掙紮,那是一種身體無法承受巨大力量的直觀反應。
他看到無崖子生命的急速流逝,那是一種近乎燃燒自己、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看到那洶湧了七十年的深厚內力,如同奔騰的江河,強行改道,湧入一個新的、懵懂的、甚至抗拒的河床。
時間一點點過去。虛竹的痛苦掙紮漸漸弱了下去,身體不再那麼劇烈顫抖,但整個人像喝醉了酒一樣,眼神迷離,渾身散發著一種不穩定的、強大的氣息波動。而無崖子,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具皮包骨頭的空殼,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芒。
終於,無崖子鬆開了手。虛竹“撲通”一聲掉在地上,癱軟成一團,大口喘著粗氣,身體裡那股狂暴的力量還在四處亂竄,讓他頭暈目眩,難受得想吐。
無崖子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手,將自己大拇指上一枚古樸的、刻著雲紋的玉扳指褪了下來。那扳指樣式古樸,正是象征逍遙派外門掌門的——逍遙扳指!
他顫抖著手,將扳指塞到虛竹那同樣顫抖的手裡。
“拿……拿著……從今以後……你……你就是逍遙派……掌門……”無崖子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斷斷續續,“去……去殺了丁春秋……清理……門戶……”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一代宗師,就此隕落,將自己的一切,連同沉重的責任,都強加給了這個懵懂的小和尚。
虛竹握著那枚還帶著無崖子體溫的扳指,看著眼前沒了氣息的枯槁老人,徹底傻了。巨大的力量在體內衝撞,巨大的責任砸在頭上,他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茫然和恐懼。“我……我不是……我不要當掌門……我……”他語無倫次,像個迷路的孩子。
暗處的周易,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無崖子的偏執與決絕——為了清理門戶,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將畢生功力強行塞給一個完全不合適的人。
他看到了虛竹的懵懂與痛苦——被巨大的力量撐得死去活來,又被巨大的責任砸得暈頭轉向,完全身不由己。
他更看到了那枚象征著外門權柄的逍遙扳指,從一個垂死之人手中,交到了一個茫然失措的小和尚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