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畔,水聲潺潺,歲月似乎並未在此留下太多痕跡,唯有那座被世人遺忘、卻又在傳說中縈繞不散的雲霧山莊,靜默地矗立在繚繞的山嵐之中。
山莊周圍,那道曾經堅不可摧、隔絕內外八十載的暗金色光圈,如今已淡薄得如同晨曦即將散去的薄霧,若隱若現,仿佛下一刻便會徹底消融在天地之間。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一股沉寂了太久的力量,正在此地緩緩蘇醒。當這光圈徹底消散之日,便是那淩駕於世俗武林之上、充滿了傳奇與謎團的雲霧山莊重現人間之時。或許,與鬼穀有著宿命糾葛的山莊莊主真正出世,那隱藏在南海孤島深處的最後隱患——劍使者,才能被徹底根除。
這一日,殘陽西墜,將天邊的雲霞染成了大片大片的赤金與暗紅,瑰麗得近乎悲壯。秋浦河水也被映照得流光溢彩,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熔化的金液與鮮血。就在這片淒豔的天光水色中,一個身影,沿著那條幾乎被荒草與藤蔓完全吞噬的古舊山道,步履沉凝地,一步一步,行至了雲霧山莊那若隱若現的入口之前。
來人是一位老道。他身形不高,略顯清瘦,發須皆如新雪,不見一絲雜色,臉上布滿了歲月刻下的深深皺紋,但一雙眸子卻並不顯得渾濁,反而溫潤澄澈,如同曆經千萬年衝刷的玉石,內中仿佛蘊藏著星河流轉、雲海沉浮。他身著一襲漿洗得泛白的青色道袍,寬大而樸素,在山間略帶寒意的晚風中輕輕拂動。他站在那裡,並無絲毫迫人的氣勢,卻自然而然地與周遭的山川、流水、暮色融為一體,仿佛他本就是這片天地間固有的一部分,亙古以來便立於此處。正是武當山開派祖師,被天下武林共尊為無上宗師的張三豐。
然而,此刻這位已然功參造化、幾近陸地神仙之流的張真人,眉宇間卻不見平日的衝淡平和,反而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憂悒與沉痛。他的身形,似乎也比往日更顯佝僂了幾分,仿佛背負著無形的千鈞重擔。
他的右手,正極其小心地、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牽著一個孩子。那是一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少年,身形比同齡人顯得更為瘦弱單薄,裹在一件略顯寬厚的棉袍裡,卻依舊掩蓋不住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瑟瑟發抖。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如同久病之人,不見半分少年人應有的紅潤與朝氣,嘴唇更是泛著一種不祥的青紫色。他行走得極其艱難,每一步都仿佛耗儘了全身力氣,若非張三豐以一股柔和而醇厚無比的太極真氣悄然托住他大半身體,這少年隻怕早已癱軟在地,無法前行。他正是張三豐那命運多舛的五弟子張翠山,與天鷹教殷素素留下的唯一血脈——張無忌。
數年前,張翠山夫婦曆儘艱辛,帶著在海外孤島出生的無忌回歸中原。然而,迎接他們的並非團圓喜悅,而是因屠龍刀引發的無儘猜忌、逼迫與武林各派的虎視眈眈。最終,在那場令人心碎的武當山真武大殿變故中,夫妻二人為保全師門清譽與義兄謝遜,雙雙橫劍自刎,血濺殿堂,隻留下這懵懂無知的孩子。這樁慘事,成了武當山難以愈合的傷口,更是張三豐心中最深沉的痛與憾。
然而,命運的殘酷並未就此止步。不久之後,年幼的無忌竟被蒙古朝廷麾下的玄冥二老擄去,身中其獨門絕學——玄冥神掌。這掌力至陰至寒,歹毒無比,寒毒一旦侵入心脈,便如同附骨之疽,不斷蠶食生機。若非張三豐以其近乎通神的修為,日以繼夜、不惜耗費自身精純無比的太極純陽真氣為他驅寒續命,以無上玄功護住他心脈一線生機,這孩子恐怕早已在極度的痛苦中凍徹骨髓而亡。可即便如此,那寒毒依舊如同潛伏的毒蛇,時時發作,折磨得無忌生不如死。
此番,張三豐放下武當祖師的身份與尊嚴,帶著氣若遊絲的無忌,親赴嵩山少林寺。他願以武當派鎮派之基的武當九陽功作為交換,懇求參閱少林秘傳的少林九陽功,希冀能集兩部源自《九陽真經》的殘篇之長,融會貫通,為無忌尋得一線驅除寒毒、延續生命的希望。然而,少林寺雖感念其誠,敬重其為人,終究囿於門戶之見、傳承規矩與諸多難以言明的顧慮,最終隻能婉言相拒。
滿懷希望而去,攜著失望與更深重的憂慮而歸。回程路上,看著懷中徒孫氣息愈發微弱,身體愈發冰冷,饒是張三豐心境修為已臻化境,也不禁心潮起伏,難以自持。或許是被冥冥中一絲宿命的牽引,或許是無意識下的本能驅使,他竟偏離了回武當的路徑,帶著無忌,來到了這秋浦河畔,來到了這座在他生命軌跡中留下最初烙印的雲霧山莊之前。
站在那幾乎淡不可見、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散的光圈之外,張三豐停下了腳步。他望著山莊在暮色與殘餘光暈中顯得朦朧而古老的輪廓,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時光壁壘,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就是這裡了……”他低聲輕語,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沙啞與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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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早已逝去的歲月長河。那個明媚靈動、眼若星辰的紅衣少女身影,仿佛又在眼前閃現;數十載的恩怨情仇、愛恨交織;甲子蕩魔的腥風血雨、快意與沉重;還有翠山夫婦那短暫卻絢爛、最終以悲劇收場的緣分……無數的畫麵、無數的因果線條,似乎最終都隱隱指向了這條河,這座莊。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無忌那因痛苦而緊皺的小臉,感受著他體內那不斷肆虐的陰寒之氣,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慈愛、錐心的痛惜,以及一絲縱然修為通天卻也無力回天的不甘與苦澀。他緩緩抬起那隻布滿歲月痕跡、卻依舊穩定如山嶽的手,掌心輕輕貼住無忌冰冷刺骨的後心要害。頓時,一股精純、溫和、浩大磅礴的太極真氣,如同初春解凍的暖流,帶著無儘的生機,源源不斷地渡入無忌近乎僵硬的經脈之中,暫時將那蠢蠢欲動的玄冥寒毒強行壓製下去。
得到這股精純陽和之氣的滋養,無忌身體的劇烈顫抖漸漸平息了一些,緊蹙的眉頭也略微舒展。他極其艱難地、用儘力氣抬起沉重的眼皮,那雙原本應該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卻黯淡無光,帶著孩童的懵懂與深深的疲憊,望向眼前那座被奇異微光籠罩、顯得既神秘又令人莫名心安的山莊。
“太……太師父……”孩子的聲音虛弱得如同蚊蚋,帶著寒氣侵襲後的顫音,“這裡……是……哪裡?好……好奇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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