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的和解,像一場及時雨,澆滅了我心中最後一絲焦躁的火苗。
我搬回了家住。生活恢複了一種極其規律甚至可以說是枯燥的節奏。
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陪我爸媽吃早飯。八點半,我騎著共享單車出門,不是去繁華的cbd,而是去那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解放路證券營業部。
那裡,成了我的“辦公室”。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或者觀察者。我成了散戶大廳裡,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常客”。我甚至有了一個固定的座位,就在中山裝大爺的斜後方。我們見麵會點點頭,偶爾他會遞給我一支煙,但我從不接,因為我戒了。我知道,想要保持頭腦的絕對清醒,就必須戒掉一切可能影響判斷的東西。
九點半開盤,我就打開我那個隻有一萬塊錢的賬戶,像一個守著田地的老農,開始一天的工作。
我的交易,變得越來越像中山裝大爺。
枯燥、重複、機械。
我不再關心大盤是漲是跌,不再理會市場上又冒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概念。我的眼裡,隻有我“一畝三分地”裡的那幾隻股票,和我的“饅頭鹹菜係統”。
機會出現,我就按照紀律,開倉3000塊。
達到盈利目標,或者觸發回撤線,我就果斷賣出。
觸發止損線,我就毫不猶豫地割肉。
沒有符合我標準的機會,我就安安靜靜地看一天盤,絕不手癢。
大部分時間裡,我都是空倉的。我像一個潛伏在草叢裡的獵人,可以為了一個完美的射擊角度,保持幾個小時一動不動。
每天收盤,我都會把當天的交易記錄,用筆,一筆一劃地抄寫在我的筆記本上。無論盈虧,我都會在後麵寫上幾句複盤心得:為什麼買?為什麼賣?當時的情緒是怎樣的?有沒有嚴格遵守紀律?
我的賬戶,就像蝸牛一樣,緩慢地增長著。
第一天,盈利142元。
第二天,沒有機會,空倉。
第三天,止損一筆,虧損45元。
第四天,盈利88元。
……
第一個月結束,我結算了一下,總共交易了15次,盈利11次,虧損4次。扣除手續費,我的賬戶總共盈利1120元。
一萬塊的本金,月收益11.2。
這個數字,如果放在牛市的背景下,簡直不值一提。大廳裡的股神們,一天抓個漲停板,收益就超過了我一個月的辛苦。
張凱來看我,看到我的交割單,一臉的不可思議。
“浩然,你這是……乾嘛呢?一個月才賺一千多塊?這點錢,夠乾啥的?現在外麵行情這麼好,隨便買個票都比你這強啊!”
我笑了笑,沒有解釋。
我遞給他一張銀行卡:“這裡麵是十萬塊錢,你先拿回去。剩下的一萬,等我賺夠了再還你。”
張凱說什麼都不要,但我很堅決。我知道,隻有先把這份沉甸甸的兄弟情誼還清,我的內心才能真正地做到無牽無掛,才能更純粹地執行我的交易。
他拗不過我,隻好收下。臨走時,他還是忍不住說:“浩然,你是不是虧怕了?變得這麼畏手畏腳的。你要是沒信心,就把錢給我,我幫你操作,保證比你這快!”
我搖了搖頭:“凱子,我現在做的,不是為了快。”
“那為了什麼?”
“為了慢。”
張凱不懂,但我懂。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對抗那個曾經追求“快”的自己。我在用這種極度枯燥和緩慢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把我建立起來的紀律,刻進我的骨子裡,讓它成為一種本能。
這是一種修行,一場隻有我一個人的,孤獨的修行。
在這場修行中,證券大廳裡的眾生相,成了我最好的參照物。
我看著曾經因為抓到漲停板而發喜糖的大媽,如今因為股票被深套而天天唉聲歎氣。
我看著那些追逐熱點的年輕人,像蝗蟲一樣,從一個板塊撲向另一個板塊,賬戶資金卻在頻繁的換股中,被手續費和追漲殺跌的虧損不斷消耗。
他們都沒有變,市場也沒有變,唯一在變的,是我看他們的心態。
我不再有任何的優越感,我隻感到一種深深的悲憫。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人性的脆弱,看到了在巨大誘惑麵前,紀律和理性的不堪一擊。而我自己,也隨時有可能,變回他們中的一員。
所以,我必須,日複一日地,堅持我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