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地獄有形狀,那它一定是周末這兩天的樣子。
從周五下午三點收盤,到周一早上九點半開盤,這短短的六十六個半小時,對我來說,卻像六十六個世紀一樣,漫長而痛苦。
我的九萬多塊錢,連同我那翻了倍的一萬六本金,以及我那脆弱不堪的未來,都像一群待宰的羔公羊,被關在了一個名為“持倉過周末”的漆黑囚籠裡。而決定它們生死的屠刀,正握在萬裡之外,那群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談判代表手中。
我徹底失控了。
我無法像過去那樣,通過分析k線,分析盤口,來尋找一絲一毫的安全感。我所有的技術、所有的紀律,在“賭國運”這種宏大的敘事麵前,都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和荒謬可笑。
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等。
等一個我完全無法左右的,結果。
這種感覺,比在盤中看著股價上躥下跳,還要煎熬一萬倍。
那是一種,被懸在半空中,腳不沾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極致折磨。
周六,我像個瘋子一樣,把自己關在旅館裡,瘋狂地刷新著所有的新聞網站。
微博、新華社、華爾街日報、路透社……我把所有能找到的信息渠道,都翻了個底朝天。
我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渴望從那些外交辭令的字裡行間,解讀出哪怕一絲一毫,關於談判的“天機”。
然而,什麼都沒有。
官方發布的消息,永遠是那幾句官樣文章:“雙方進行了坦誠、深入、富有建設性的交流……”
這些話,跟“我明天可能會吃飯”,沒有任何區彆。
我開始在各大股票論壇和股吧裡,尋找慰藉。
我發現,像我一樣,押注了這次談判的賭徒,不在少數。
論壇裡,早已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多頭”和“空頭”。
“多頭”們,像我一樣,瘋狂地尋找著各種利好消息,哪怕隻是某個不知名小報的捕風捉影,他們也能解讀出“大利好”的信號。
“空頭”們,則不遺餘力地,唱衰著一切。他們引經據典,從曆史上的每一次談判,來論證這次,也必定會談崩。
雙方,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攻擊,問候著對方的家人,仿佛對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看著那些狂熱的、充滿了臆想和情緒的帖子,心裡,卻感到一陣陣的發冷。
我知道,我們都一樣。
我們都是一群,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彆人的,可憐蟲。
我們在這裡的聲嘶力竭,除了能給自己帶來一點虛幻的心理安慰外,對最終的結果,不會產生任何,哪怕是0.0001的影響。
我們,隻是在對著深淵,無能狂怒。
到了周日,我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我不敢再看手機,不敢再看任何新聞。
我害怕,我會在下一秒,就刷出那條,宣判我死刑的消息。
我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旅館那狹小的房間裡,一圈一圈地,走著。
從天亮,走到天黑。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時而幻想周一開盤,我的股票一字漲停,我賬戶裡的資金,衝破二十萬,三十萬……我衝到秦若菲麵前,把一遝遝的鈔票,甩在她臉上。
時而,又幻想著,周一開盤,集合競價,我的股票就被死死地按在跌停板上,配資公司,在開盤的第一秒,就爆掉了我的倉位,我的一切,瞬間歸零……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像兩部恐怖片,在我腦海裡,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
我的神經,被反複地,拉扯,撕裂。
就在我快要被這種煎熬,逼瘋的時候。
我的手機,響了。
是張凱打來的。
“浩然,乾嘛呢?今晚有空沒?出來聚聚。我一個發小從京城回來了,攢了個局,都是些朋友,你也過來認識認識。”
我本能地,想要拒絕。
我現在,哪有心情去參加什麼聚會。
但轉念一想,也好。
出去走走,喝點酒,麻痹一下自己,總比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要強。
聚會的地點,在青石市最高檔的會所之一——“雲頂彙”。
當我穿著我那身洗得發白的t恤和牛仔褲,站在那金碧輝煌、連門童都西裝革履的大門口時,我感到了強烈的,不自在。
這裡,不屬於我。
這裡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我曾經拚命想要擠進去,卻被一腳踹了出來,而現在,更是遙不可及的,世界。
張凱在門口接我,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小子,最近跑哪兒去了?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瞎混呢。”我笑了笑,笑容裡,充滿了苦澀。
包廂裡,已經坐了七八個人。男的,都穿著考究的襯衫、名牌的手表;女的,都化著精致的妝容,背著我隻在雜誌上見過的包。
他們聊的話題,是海外投資,是哪個畫廊又辦了新的展覽,是上個季度,誰家的公司,又拿到了新的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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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角落裡,像一個誤入藕花深處的,漁夫。
我一句話也插不上。
我隻能,尷尬地,笑著,喝著麵前那杯,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洋酒。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絲絨長裙的女人,走了進來。
當我看清她的臉時,我手裡的酒杯,差點掉在地上。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仿佛都凝固了。
——是秦若菲。
她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