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頂彙”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旅館的。
青石市午夜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臉上,但我感覺不到。我的整個世界,都已經被秦若菲那句雲淡風輕的“談的,還不錯”,給徹底點燃,又徹底凍結了。
“談的,還不錯。”
這五個字,像一個幽靈,在我腦海裡,反複回蕩。
一方麵,它像一劑強心針,暫時緩解了我對於“談崩”的極致恐懼。它似乎預示著,周一,我將迎來一場狂歡。
但另一方麵,它又像一根最尖銳的毒刺,深深地紮進了我那可憐的自尊裡。它讓我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我賴以為生的、賭上了一切的所謂“博弈”,在真正的玩家眼裡,不過是一個早已提前泄露了答案的,笑話。
我贏,不是因為我判斷精準,不是因為我勇氣可嘉,更不是因為什麼狗屁天命。
我贏,僅僅是因為,我這次,恰好,跟在了秦若菲這種“天選之人”的身後,聞到了一點,她們吃剩下的,殘羹冷炙的香味。
我的勝利,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廉價和施舍的意味。
這種認知,比直接虧光,還要讓我,感到屈辱。
它把我那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賭徒自信,碾得粉碎。
我像一個提線木偶,我的喜怒哀樂,我的生死存亡,都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在彆人的手裡。而我,甚至連那個提線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周日晚上,我徹底失眠了。
我躺在旅館那張又冷又硬的床上,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個因為潮濕而發黴的斑點。
我的大腦,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機,不受控製地,播放著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麵。
一會兒,是秦若菲穿著那身黑色絲絨長裙,端著紅酒杯,對我露出輕蔑的微笑。
一會兒,是電腦屏幕上,我的賬戶,總資產後麵,那一長串不斷跳動的、鮮紅的數字。
一會兒,又是集合競價時,那根巨大的、綠色的、通往地獄的跌停柱。
一會兒,又是老李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他搖著頭,對我說:“小林,你著相了。”
這些畫麵,在我眼前,交替出現,旋轉,扭曲,融合。
我開始出現幻聽。
我仿佛聽到了,交易軟件裡,那清脆的,下單成功的聲音。
“biu~”
我又仿佛聽到了,配資平台客服,那冰冷的,宣判我死刑的聲音。
“警告:您的賬戶,已被強製平倉。”
我還聽到了,我爸那憤怒的咆哮,和我媽那壓抑的哭泣聲。
我瘋了。
我感覺,我快要瘋了。
我從床上,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的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我的睡衣,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了。
我看了看手機,淩晨三點。
距離開盤,還有六個半小時。
這六個半小時,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在我的麵前。
我不敢睡。
我怕我一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怕我一覺醒來,天就塌了。
我爬下床,打開了電腦。
我沒有看新聞,也沒有看論壇。
我隻是打開了,那個配資平台的交易軟件。
我登錄了我的賬戶。
我看著那個,總資產,九萬多的數字。
它就像薛定諤的貓,在那個黑色的箱子裡。在開盤之前,它同時處於“暴富”和“歸零”兩種,疊加的狀態。
我把分時圖的界麵,調了出來。
那是一片空白。
隻有右下角,那個冰冷的,倒計時,在無聲地,跳動著。
“距開盤:06小時29分59秒”
“距開盤:06小時29分58秒”
……
那不是時間。
那是,我生命,在倒計時。
那是,通往審判台的,腳步聲。
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隻能,像一個等待行刑的死囚,看著那個數字,一點一點地,變小。
我的胃,開始痙攣,一陣陣地,抽搐。
我感覺,有一股酸水,從胃裡,湧了上來。
我衝進衛生間,對著馬桶,一陣乾嘔。
但我什麼也吐不出來。
因為,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口飯,都沒吃下去。
我的身體,和我的精神一樣,已經被徹底掏空了。
我用冷水,狠狠地,潑在自己的臉上。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男人。
臉色蠟黃,眼窩深陷,雙眼布滿了血絲,頭發像一堆枯草。
那張臉,陌生得,讓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這才幾天?
這才短短的,一個周末。
我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屍走肉。
這就是,杠杆的代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