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那曾經不可一世的頭顱，如今像個破爛的皮球一樣滾落在塵土裡，那雙充滿怨毒和不甘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瞪著灰蒙蒙的天空。殺戮，對他而言，似乎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我的心，也隨著巴克生命的流逝，徹底沉到了萬丈深淵的穀底。我清楚地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果然，那個名叫奧馬爾的將軍，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落在了我這個場中唯一的、與眾不同的俘虜身上。他繞著趴在地上的我，緩緩地走了一圈，步伐沉穩而從容，鋥亮的軍靴踏在浸滿鮮血的沙土上，卻絲毫沒有沾染上汙穢。那姿態，不像是在審視一個即將被處決的囚犯，更像是在博物館裡，審視一件剛剛出土、來曆不明的奇怪文物。
“一個華夏人？”他終於開口，用一種帶著濃重非洲口音，但語法卻相當標準的英語問道，“你為什麼會跟這群鬣狗混在一起？”
我的大腦在極度的轟鳴和恐懼中飛速運轉。死亡的威脅像一台巨大的榨汁機，榨乾了我體內最後的一絲恐懼，隻剩下最純粹、最原始的求生欲望。我必須開口，必須為自己爭取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genera...i...icanexpain...”(將軍……我……我能解釋……)我掙紮著抬起頭，試圖用我那蹩腳的英語，為自己拚接出一條生路，“it"saistake...aue...iration!”(這是個誤會……一個天大的誤會……我有價值……我有情報……至關重要的情報！)
在金融市場裡，我最擅長的就是包裝和兜售概念。此刻，我正在用同樣的方式，試圖兜售自己的生命。
奧馬爾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如同貓捉老鼠般的笑容。他緩緩地蹲下身，與我那張沾滿了塵土和嘔吐物的臉平視。距離如此之近，我甚至能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裡，看到我自己渺小、驚恐、狼狽不堪的倒影。
“情報？”他輕聲重複著這個詞，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就像你賣給巴克的情報一樣嗎？一個能讓他發大財的情報，最終卻讓他帶著他所有的手下，整整齊齊地跑到我的炮口下來送死？從這個角度看，你確實……很有價值。”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像一道九天驚雷，瞬間劈碎了我所有的僥幸。我的心，徹底涼了。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抽乾，手腳變得一片冰冷。
他什麼都知道。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一個他精心設計，用來清除巴克這顆盤踞在運輸線上的釘子，同時檢驗那批神秘軍火運輸安全的局。所謂的“奢侈品”情報，我那自作聰明的伏擊計劃，巴克的貪婪，所有的一切，都隻是這個局裡的一環。而我，林浩然，這個自以為能夠操縱一切的“交易員”，不過是這個局裡，一枚被利用了都不自知的、最愚蠢、最可悲的棋子。我以為自己是導演，殊不知，自己連演員都算不上，頂多隻是一個被隨意擺弄的道具。
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完了。所有的邏輯，所有的計謀，在絕對的算計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我閉上了眼睛，放棄了所有掙紮，等待著那顆終結我這荒唐一生的子彈。
然而，預想中的槍聲並未響起。
我隻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我疑惑地睜開眼，卻看到奧馬爾臉上的玩味和嘲弄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類似於學者在研究標本時的審視和好奇。
他凝視著我這張充滿驚恐和不甘的東方麵孔，突然用一種雖然略帶生硬類似某種方言的強調，但確實是標準的普通話，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你的計策，太過刻意，匠氣太重。你，還差得太遠了。”
如果說剛才的火箭彈轟炸是將我的身體打入了地獄，那麼這句純正的中文，則是將我的靈魂徹底凍結，然後又用一道驚雷劈得粉碎！
中文！
他竟然會說中文！
而且，他引用的，是《孫子兵法·計篇》！
這孫子，讀過孫子兵法。
那一瞬間，我大腦中所有關於恐懼、絕望的情緒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震驚和匪夷所思。一個在非洲大陸上割據一方的軍閥，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不僅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甚至還能隨口引用中國的古代兵法！他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對我剛剛那個自以為是的伏擊計劃，進行一種居高臨下的、專業的點評。
他不是莽夫，他是一個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段位高出太多的“玩家”！
一道求生的電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閃電般，劃破了我腦中絕望的黑暗。
這是一個破綻！一個信號！一個在萬丈懸崖邊上，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他為什麼會中文？為什麼懂孫子兵法？再聯想到他手下士兵清一色的華夏製式武器，以及那批神秘的軍火……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猜測，在我心中瞬間成型。
他一定在中國待過，而且時間不短，甚至……接受過係統的軍事教育！
這是一個豪賭，用我的生命作為全部籌碼的豪賭。賭對了，一線生機；賭錯了，立刻歸零。
我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這一刻，我不再有任何的恐懼和乞求，眼神中隻剩下了一個賭徒在梭哈亮出底牌前，那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瘋狂。
我用儘被反綁的雙手能支撐起來的全部力氣，同樣用中文，清晰無比地，從喉嚨裡吼出了六個字：
“石門陸軍指揮！”
我沒有用疑問的語氣，而是用了最肯定的陳述句。我賭的，不僅僅是一個地名，更是那段地名背後所代表的共同經曆和身份烙印！
那六個字吼出之後，整個峽穀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徹底的死寂。
奧馬爾將軍臉上的所有表情，在那一瞬間，全部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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