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以一種近乎凝固的姿態,在我所處的這頂簡陋帆布帳篷裡,爬行了一個小時。
整整一個小時。
那六十分鐘,三百六十秒,每一秒都像是一粒被無限拉長的沙礫,在死寂的空氣中緩緩墜落,敲打著我已然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我切斷了所有對外的通訊,除了那部唯一保持著通話狀態的衛星電話。電腦屏幕上那令人瘋狂的圖表和數字,也被我強行從視野中剝離。我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張搖搖晃晃的行軍椅上,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被風沙侵蝕了千年的石雕。我的指尖冰冷,掌心卻沁出粘稠的冷汗,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緩慢地搏動,像是某種瀕死巨獸最後的喘息。
帳篷內,唯一的聲源,便是那部被我設置成免提模式的衛星電話。電流的嘶嘶聲中,電話線另一端傳來的,是煉獄的回響。那不是某一個人的聲音,而是一整個交易大廳,在末日降臨時的集體崩潰。驚慌失措的尖叫,飽含絕望的怒吼,帶著哭腔的指令,各種語言混雜在一起,彙聚成一股混亂、狂暴的聲浪,穿透稀薄的電波,將這片遠離文明的非洲腹地,與萬裡之外、那個名為華爾街的金融屠宰場,緊密地連接在了一起。
而我眼角的餘光裡,那塊被我強製忽略的液晶屏幕,正像惡魔的瞳孔般,閃爍著不祥的血色光芒。k線圖上,一根刺眼的綠色巨柱,以一種摧枯拉朽、違背一切技術理性的姿態,從天而降。它擊穿了所有的支撐位,仿佛一柄上帝之矛,將“藍洞礦業”這隻昨日還被無數分析師和基金經理捧上神壇的明星股,死死地釘在了跌停板的恥辱柱上。每一個微小的像素點,都在跳動,都在燃燒,蒸發著數以千萬計的美金,也燃儘了無數人畢生的財富與夢想。
當電話裡那末日般的嘈雜,終於隨著一聲清脆的、代表強製平倉的係統提示音而戛然而止時,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被抽離了所有聲響。緊接著,帳篷外,那片被灼熱陽光炙烤的紅土地上,爆發出了一陣壓抑已久的、如同野獸咆哮般的歡呼。那是奧馬爾手下的衛兵們,在用他們最原始的方式,慶祝著一場他們或許並不完全理解,卻又無比真切的勝利。
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羚羊公路,這條支撐著“藍洞礦業”所有希望的運輸生命線,已經在半個小時前,被連綿的炮火,從卡蘭共和國的地圖上,徹底抹去。那些曾經滿載著希望與財富的卡車,此刻正化作一堆堆扭曲、焦黑的鋼鐵殘骸,無聲地訴說著資本的脆弱。
而我,這場風暴的唯一策劃者與指揮官,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因為長達一個小時的、紋絲不動的僵坐,我的雙腿早已失去了知覺,一股洶湧的麻木感,如同無數隻螞蟻,從腳底瘋狂地向上攀爬。我扶著桌子,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血液重新湧入僵化的肌肉,帶來一陣陣針刺般的劇痛,這痛苦,卻讓我感到了一絲詭異的真實。
我走到那塊畫著k線圖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白板前。上麵還殘留著我之前進行推演時畫下的各種支撐線、壓力線和複雜的模型。然而此刻,它們都已失去了意義。在那根幾乎沒有任何下影線、仿佛從宇宙儘頭垂直墜落的巨大綠色陰線旁,我拿起一支黑色的記號筆,冰冷的筆尖在白板上,發出“吱”的一聲輕響,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42.5
這個數字,代表著“藍洞礦業”,一家總市值超過八億美金的納斯達克上市公司,在短短一個交易日內,灰飛煙滅。無數家庭的希望,養老基金的穩健,華爾街精英們的傲慢,都在這個冰冷的數字麵前,化為了齏粉。
與此同時,在我那個通過層層加密網絡連接的、注冊地在開曼群島的離岸賬戶裡,一串新的數字,正靜靜地躺在那裡。那串數字是如此的龐大,以至於連我這個親手締造了它的人,在看到它的瞬間,都感到了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通過事先埋伏好的、數十倍高杠杆的價外看跌期權,在這場由我親手點燃、並精準控製了每一個環節的單邊下跌行情裡,我那隻有五十萬美金的初始資金,翻了整整八倍。
四百萬美金。
除去陳軍作為渠道商投入的那五十萬本金,在今天,從日出到日落的短短十幾個小時裡,我一個人的淨利潤,高達三百五十萬美金。
這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體驗。在國內那個被層層監管、設有漲跌停板的a股市場,即便是遇上百年不遇的超級牛市,想要在一天之內,創造出如此恐怖、如此不合邏輯的收益率,也無異於癡人說夢。那裡雖然也有資本的角逐,但終究還披著一層“價值投資”的溫情麵紗,遵守著一套所有玩家都心知肚明的、寫在紙麵上的規則。
但這裡,在這片被戰火與貧窮詛咒的土地上,一切規則都被顛覆。這裡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炮彈的射程,就是k線的頂點;爆炸的威力,就是股價的深度。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金融和戰爭,在本質上是如此的相通。
然而,預想中的狂喜與激動,並未出現。
恰恰相反,當那串象征著巨額財富的數字,清晰地倒映在我瞳孔中的時候,一股巨大的、仿佛來自西伯利亞冰原的寒流,從我的腳底,沿著脊椎,直衝天靈蓋。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言喻的冰冷與恐懼。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赤裸地,感受到了“資本”這個詞,最原始、最血腥、最殘酷的本來麵目。
它不是什麼推動社會進步的引擎,不是什麼資源優化配置的工具,更不是教科書裡描繪的、關於價值投資與技術分析的優雅智力遊戲。
剝去一切偽裝,它就是一頭潛伏在人類文明最深處的、以戰爭、死亡、恐懼和貪婪為食的遠古巨獸——利維坦。它沒有情感,沒有道德,唯一的驅動力,就是永無止境的增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它可以輕易地吞噬生命、摧毀國家、顛覆秩序。
而我,林,就在剛才,就在這頂破舊的帳篷裡,親手為這頭來自深淵的巨獸,獻上了一場,用羚羊公路上那些司機的生命、用無數投資者破碎的夢想、用炮火與硝煙精心烹製的豐盛血肉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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