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寂靜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厚重,仿佛非洲叢林夜間所有的聲音——遠處的槍聲、士兵的嘶吼、垂死者的呻吟——都在這一瞬間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憑空消失了。我的耳中,隻剩下線路裡微弱的電流嘶嘶聲,以及一個男人,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男人,那驟然間變得粗重,卻又在拚命壓抑的呼吸。
我甚至能隔著大陸與海洋,清晰地勾勒出他此刻的模樣。皮埃爾·勒克萊爾,一個習慣於將一切都納入數據模型,用邏輯和概率來規劃戰爭的精英。此刻,他或許正坐在某個窗明幾淨的指揮中心裡,麵前是十幾塊閃爍著實時戰場信息的高清屏幕。但現在,他所有引以為傲的科技與理性,都已經被這通來自地獄的電話,徹底擊碎。
他沒有說話。
然而,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比任何語言都更加強烈的震撼。這沉默裡,有驚愕,有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從脊椎骨裡升騰起來,讓他四肢冰涼的恐懼。
他想不明白。
這個念頭一定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大腦。一個幾分鐘前,還被他視為甕中之鱉的“土著軍閥顧問”,一個在他的戰術地圖上,僅僅是一個需要被“清除”的低價值目標,是如何在彈指之間,將整個棋盤掀翻的?
他那支身經百戰的“阿爾法”小隊,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入了營地,本應像熱刀切黃油一樣輕鬆完成任務。可現在,他們卻深陷泥潭。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個代號“鷹眼”,潛伏在山脊之上,如同死神般收割著生命的頂尖狙擊手,是他這次行動中最關鍵的棋子,也是他最大的依仗。可現在,這隻“鷹眼”卻瞎了,甚至自身難保。他又是如何,在沒有任何空中偵察設備的情況下,精準地找出那個連石頭都騙得過的偽裝狙置的?
還有那架“遊隼”軍用無人機,價值上百萬歐元,是他們懸在敵人頭頂的上帝之眼。它悄無聲息,飛行在千米高空,將整個戰場的一切都儘收眼底。可就在剛才,屏幕上的信號,卻在一瞬間,變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他是如何,像擁有了上帝的視角一般,將那隻在高空中窺探的鐵鳥,一擊致命的?
以及,最讓他感到靈魂戰栗,最讓他無法理解的一點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皮埃爾·勒克萊爾。
這個名字,在公開場合,隻與一家總部位於巴黎的著名礦業集團安全顧問公司有關。但在地下的世界,它代表著另一重身份。一個更隱秘,更黑暗,也更具能量的身份。
而現在,這個名字,卻被一個身處非洲叢林深處的敵人,從容地叫了出來。不僅如此,對方還直接撥通了他這條絕對保密的私人戰術通訊線路。這條線路,采用了軍用級彆的三重加密,理論上,絕無被破解的可能。
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場荒誕的噩夢,徹底顛覆了他對這場“清剿行動”的認知。
在他的劇本裡,這應該是一場由現代科技與頂尖戰力,對一群拿著老舊ak、穿著五花八門服裝的烏合之眾,所進行的,一場一邊倒的、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懸念的屠殺。他將像一個優雅的指揮家,在空調房裡,一邊品嘗著上好的埃塞俄比亞咖啡,一邊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而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他,這個手握屠刀,自詡為獵人的文明人,竟然,被那個他眼中最原始、最愚昧的獵物,反過來,用一把看不見的、冰冷的刀,悄無聲息地抵住了自己的喉嚨。他甚至能感覺到刀鋒上傳來的寒意,讓他汗毛倒豎。
“你是誰?”
終於,皮埃爾的聲音,從電話那頭,緩緩地,傳了過來。
他的聲音,依舊在極力地維持著鎮定與沉穩,那是一種屬於上位者,不願在敵人麵前示弱的本能。但那份刻意雕琢的冷靜之下,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一絲無法掩飾的,如同蛛網般細密的顫抖。
那是信仰崩塌的聲音。
當一個絕對理性的、信奉數據和邏輯的精英,突然遇到了一個完全無法用他的邏輯,來解釋的“超自然”現象時,所產生的,最本能的恐懼。他無法將我歸類,無法用他的數據庫來分析我,而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敵人。
“我是誰,不重要,勒克萊爾先生。”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容地切換回了我的母語——中文。我的語調平緩,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仿佛我才是那個手握所有籌碼的玩家。
我知道,此刻在皮埃爾的身邊,一定有翻譯,會將我說的每一個字,同步傳遞過去。而使用我的母語,能讓我更好地掌控這場心理博弈的節奏。這是我的主場,語言,就是我的第一道防線,也是我的第一件武器。
“重要的是,現在,你的‘鷹眼’,你的狙擊手,他那條被無數歐元和嚴苛訓練堆砌起來的金貴的命,在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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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到指揮帳篷的門口,掀開簾布,任由混雜著血腥與硝煙的冰冷夜風,吹拂在我的臉上。我眯起眼睛,望向遠處那片被十幾道刺眼車燈照得亮如白晝的山脊。
那裡,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沸粥。
失去了無人機的空中視野支援,那個曾經的“死神”,就像是被拔掉了獠牙的毒蛇。十幾輛裝載著高射機槍的皮卡車,將它們的車頭大燈全部對準了那片區域,強光將每一塊岩石、每一叢灌木的影子都拉得無所遁形。他被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個狹小的空間裡,徹底變成了一隻被困在透明籠子裡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