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清脆的“哢噠”聲,仿佛一個擁有魔力的開關,通過無形的電波,瞬間關閉了整個戰場的嘈雜與喧囂。
幾秒鐘前,這裡還是一個被槍火與嘶吼填滿的人間煉獄。ak47那獨特的、略顯鬆散的點射聲,與“阿爾法”小隊手中scar突擊步槍沉穩而精準的短促射擊,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重機槍的怒吼,手雷的爆炸,士兵們臨死前的慘叫,傷員痛苦的呻吟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曲隻屬於戰爭的,狂亂而血腥的交響樂。
而現在,一切都停止了。
這突如其來的寂靜,比之前最猛烈的炮火,還要令人感到震耳欲聾。
那些還在負隅頑抗的“阿爾法”隊員,其行動的統一性與效率高得令人心驚。幾乎是在皮埃爾掛斷電話的同一瞬間,他們就像是接收到了某種植入大腦的統一指令。還在激烈交火的槍口,同時啞火。緊接著,幾枚煙霧彈和閃光彈,被他們以精準的戰術投擲,扔向了己方與我方士兵之間的隔離地帶。
“轟!”“轟!”
伴隨著幾聲悶響,一片刺眼到令人暫時失明的白光,與能夠徹底隔絕視線的濃烈煙霧,瞬間籠罩了戰場的核心區域。那煙霧的濃度極高,呈一種詭異的灰白色,在夜風中翻滾著,像一堵堵憑空出現的牆壁。
在這片混亂的掩護下,他們開始撤退了。他們的撤退,並非潰敗,而是一種冷靜、高效到近乎冷酷的戰術轉移。幾名隊員負責精準的短點射壓製,阻止任何可能的追擊,而其他人則迅速地攙扶起受傷的同伴,或是兩人一組,將已經失去生命的屍體,扛在肩上。無論是死是活,他們不留下任何一個人。
他們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每一個戰術手勢,每一次交替掩護,都像是教科書般精準。他們就像一群融入了黑暗的鬼魅,帶著自己的同伴,悄無聲息地,迅速消失在了西邊那片深邃無邊的叢林深處。
奧馬爾的士兵們,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反應了過來。敵人要跑!
複仇的火焰,瞬間點燃了他們因為恐懼而早已緊繃的神經。他們怪叫著,端著槍,就要衝過那片仍在彌漫的煙霧,去追殺那些剛剛還在屠戮他們兄弟的劊子手。
“都他媽給老子站住!”
我通過步話機,發出了我的第一個,也是最不容置疑的,作為“軍事顧問”的正式命令。我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遍了營地的每一個角落。那聲音冰冷而強硬,不帶絲毫感情,卻蘊含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衝在最前麵的幾個士兵,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他們回頭,望向我所在的指揮帳篷方向,眼神裡充滿了不解與憤怒。
“窮寇莫追!”我再次重複道,語氣加重了幾分,“想死的,就儘管去追!那片林子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陷阱在等著你們!”
我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他們那被仇恨燒得滾燙的頭腦上。他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去追擊一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尤其是在地形複雜的叢林裡,無異於自殺。
“所有人,聽我命令!”我沒有給他們任何猶豫的時間,繼續通過步話機,向整個營地下達指令:“打掃戰場!清點人數!救治傷員!把我們犧牲的兄弟,都好好地收殮起來!”
命令下達之後,營地裡持續了十幾秒的死寂。然後,壓抑的、低沉的哭聲,與痛苦的呻吟聲,才像是解凍的河流,從四麵八方,緩緩地,彙集而來。
戰爭,結束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如同上帝悲憫的目光,穿透薄霧,再次灑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時,戰爭的硝煙,早已散儘。
然而,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新鮮的血液,在經過了一夜的發酵與氧化之後,所散發出的,獨特的鐵鏽般的腥甜。這股味道,混雜著火藥的餘味,以及被燒焦的橡膠和塑料所產生的刺鼻氣息,形成了一種隻有在屠宰場或是地獄裡,才能聞到的,屬於死亡的專屬氣味。
整個營地,幾乎被打成了一片廢墟。
我站在我的指揮帳篷前,一夜未眠。眼前的景象,如同末日降臨。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彈坑,許多帳篷被燒得隻剩下焦黑的骨架,幾輛作為掩體的皮卡車,還在冒著縷縷的黑煙,車身上布滿了蜂窩般的彈孔。
士兵們,正默默地,將一具又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從各個角落裡,抬到營地中央的空地上。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屍體擺放整齊,然後,用一塊塊簡陋的白布,覆蓋起來。
陽光下,那一片連綿的白色,顯得格外的刺眼。
有敵人的屍體。
但更多的,是我們自己人的。那些昨天還在篝火旁吹牛打屁,還在擦拭著自己武器的鮮活生命,此刻,都安靜地,躺在了那裡。
我看著眼前這如同煉獄般的景象,一言不發。我的手裡,還捏著那部已經冰涼的衛星電話,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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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馬爾,拖著一條被彈片劃傷了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我的身邊。他的一側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軍裝被撕開了好幾個口子,上麵沾滿了泥土與乾涸的血跡。他的臉上,沒有了半點勝利的喜悅,甚至連劫後餘生的慶幸都沒有。
隻有一種,仿佛靈魂被掏空了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統計出來了。”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一把粗糙的砂紙,在喉嚨裡反複打磨過一樣。他遞給我一張被血浸濕了一角的紙,但我沒有接。
“說吧。”我輕聲道。
“我們這邊”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那個數字有千斤之重,讓他難以啟齒,“死了七十三個人。重傷,需要立刻轉移治療的,四十一個。”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去,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那一百個,我最精銳的親衛跟著我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兄弟隻回來了,不到三十個。”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猛地,沉了下去。
七十三
這個數字,像一塊在烈火中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臟上。它所帶來的灼痛感,遠比昨晚任何一顆從我耳邊呼嘯而過的子彈,都要來得真切,來得劇烈。
雖然,在昨晚那場與皮埃爾的心理博弈中,我表現得像一個冷血的賭徒,對人命的損失,毫不在意。仿佛這些士兵,都隻是我棋盤上,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