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營地中央那片唯一還算平整的空地上,所有還能站著的士兵,都被召集了起來。
寒風卷著塵土和血腥味,從他們襤褸的衣衫縫隙中鑽過,帶走身上最後一絲殘存的溫暖。他們像一群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三三兩兩地聚攏著,動作遲緩,眼神渙散。有人靠在燒焦的卡車殘骸上,低頭凝視著自己滿是汙垢和傷痕的雙手;有人則茫然地望著遠處的天空,那裡,幾隻禿鷲正在耐心地盤旋,等待著一場盛宴。他們手中的武器,不再是戰士的榮耀,而成了冰冷沉重的負擔。整片空地,彌漫著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絕望,仿佛這裡不是軍營,而是一座巨大的、露天的墳墓。
奧馬爾站在一個還算結實的彈藥箱上,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在晨曦微弱的光線下,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魁梧的身軀,此刻卻顯得有些佝僂,仿佛被一夜之間降臨的災難壓彎了脊梁。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混合著硝煙與死亡氣息的空氣,嗆得他胸口生疼。按照我的要求,他將要親手,把最後一絲虛假的希望,從這些追隨他多年的兄弟們心中,徹底剝離。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沉重而沙啞的聲音,通過一個老舊的擴音喇叭,傳遍了死寂的人群。
“兄弟們我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大家。”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我們的盟友,優素福失蹤了。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他有極大的可能要麼是臨陣脫逃,背叛了我們;要麼就是已經被法國人活捉了。”
這番話,無疑是一塊巨石,被狠狠地砸進了本已波濤洶湧的湖心,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說之前的營地還隻是死寂,那麼現在,這片死寂之下,則開始湧動起一股即將爆發的暗流。恐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人群中蔓延。士兵們開始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彙成一片嗡嗡的嘈雜。那一道道投向奧馬爾的目光,不再有往日的尊敬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懷疑、憤怒,和被欺騙、被拋棄的怨毒。
整個隊伍的士氣,在這一瞬間,徹底降到了冰點。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人群的邊緣,已經有幾個士兵,開始不著痕跡地,悄悄向後挪動腳步。他們的手,已經從武器上鬆開,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似乎隻要再有一點點刺激,他們就會立刻轉身,逃進那無邊無際的叢林裡,徹底脫離這個必死的戰場。
軍心,即將徹底崩潰。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
我,邁開了腳步,穿過沉默而騷動的人群,走上了那個彈藥箱。
我從神情痛苦、嘴唇發白的奧馬爾手中,接過了那個冰冷的擴音喇叭。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一樣,瞬間集中到了我這個瘦弱、陌生,甚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華夏人”身上。
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一個外來者的懷疑,有對現狀的麻木,有對我這個“罪魁禍首”在他們看來,正是我的計劃才招致了這場災難)的憎恨,但在那層層疊疊的負麵情緒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不可查的好奇。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我開口了。我的聲音並不洪亮,但通過擴音喇叭的電流放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
“你們在想,我們完了。”
“我們的彈藥庫,被炸了。我們的油料庫,被毀了。我們的盟友,背叛了我們。而我們的敵人,強大到,我們甚至連他們究竟長什麼樣,都看不清楚。”
“你們覺得,跟著我們這兩個‘指揮官’,隻有死路一條。”
“你們想家了,想念你們的妻子,想念你們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你們想,立刻扔掉手裡這塊該死的廢鐵,逃進叢林裡,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做一個,普普通通,能活到明天的農夫。”
我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憐憫,精準地,一層層剖開了他們用麻木和堅強偽裝起來的外殼,將他們內心深處,最真實、最軟弱、最不敢示人的想法,血淋淋地暴露在了這冰冷的空氣之中。
許多士兵,都像被說中了心事一般,下意識地,深深低下了頭,不敢與我對視。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羞愧與痛苦交織的神色。
“但是!”
我猛地,將音量提到了最高!嘶吼聲,如同平地驚雷,在整個營地上空炸響!
“我告訴你們!你們,都他媽的,想錯了!”
所有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暴喝,震得渾身一顫。他們猛地抬起頭,像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樣,驚愕地看著我。
“我們,非但沒有完!我們,還即將迎來,一場,你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前所未有的大勝!”
“敵人,為什麼,要冒著暴露自己最精銳力量的風險,來攻擊我們?”我伸出手臂,指著周圍這一片狼藉的廢墟,大聲質問道,“是因為,我們弱小嗎?是因為我們不堪一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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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我用儘全身力氣,咆哮出這個字!
“恰恰相反!是因為,我們,太強了!是因為我們的存在,已經真真切切地,動了他們的蛋糕!是因為,我們這支‘烏合之眾’,已經讓他們感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