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樣和****有什麼區彆?”有人質問那些下手最狠的反對者。
反對者們內部瞬間分裂。一部分人仍在瘋狂攻擊,另一部分人則開始阻攔同伴,甚至將倒地的抵抗組織成員護在身後。兩派反對者自己先扭打、爭吵起來。場麵徹底失控,陷入了人與人之間無差彆的混戰。趁此機會,部分抵抗組織成員終於得以脫身,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反對者的圍攻和分裂,讓這場起義看起來像一出鬨劇。
老林看著眼前的混亂景象,聽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和怒罵,心如刀絞。他一邊組織還能戰鬥的成員解救被圍攻的同伴,一邊聲嘶力竭地試圖維持秩序,大腦卻在瘋狂運轉:出路在哪裡?
塔內,鷺江組對塔外的事情渾然不覺,他們眼中隻有勝利。隨著安東和王愷在光屏上按下最後一個確認鍵,塔頂的信號中轉站爆發出一團刺目的電火花,徹底熄滅。緊接著,塔壁上無數存儲器的幽藍光芒如同連鎖反應般,一片接一片地黯淡、熄滅。塔身的藍光由於受到破壞變得暗淡,時不時地忽暗忽明。
“成了……我們……成功了?”格蕾塔靠在一處碎裂的存儲器旁,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她的戰術服,握著***的手臂因脫力而顫抖。塔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機器人殘骸和存儲器的碎片,空氣中還彌漫著些許金屬熔化的焦糊味。鷺江組和抵抗組織的成員們或坐或躺,個個精疲力竭。幾個體力透支的組員直接暈厥過去,一個人險些從二十米高的平台上墜落。
“快!把暈倒的抬下去!”刺玫凜的聲音也透著極度的疲憊。眾人掙紮著起身,互相攙扶,將昏迷的同伴抱起,沿著塔壁艱難地向下移動。塔底,王得邦和其他被麻醉的同伴癱在地上,意識模糊地**著。
突然,一個渾身是血的抵抗組織成員連滾帶爬地衝進塔內,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悲痛而扭曲變形:“豆豆……豆豆死啦!”
這聲淒厲的呼喊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刺玫凜帶著還有力氣站起來的人走出中央計算塔的缺口。塔外的景象讓鷺江組的人倒吸一口涼氣。數百名市民圍在塔基周圍,鴉雀無聲,隻有壓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呼吸在夜風中飄蕩。人們自動為鷺江組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目光複雜地注視著這群疲憊不堪的“破壞者”。通道儘頭,老林癱坐在地,懷裡緊緊抱著一個人,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哭聲和呼喚聲混在一起,讓名字變得模糊。
鷺江組的人擠過去,看清了老林懷中那張年輕的臉,正是之前和王得邦開著水滸傳玩笑、眉眼含笑的豆豆。此刻,他臉色慘白如紙,毫無生氣,後背的衣服被大片深色的血跡浸透,一塊尖銳扭曲的機器人金屬殘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心。
人群的死寂最終被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這……這不關我們的事哦……不知道他怎麼倒下的,地上還有碎片……”一個站在人群前排的矮個子大媽臉色蒼白地辯解。
“放屁!”一個滿臉血汙的抵抗組織成員猛地抬頭,眼中噴火,“不是你們衝上來打人,能亂成這樣?豆豆會被擠倒?會被碎片紮到?”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是你們先破壞公共設施!”
“是你們引來機器人打仗!”
“放著好日子不過,你們想鬨哪一出?”
“我們隻是想阻止你們!”
“誰讓你們下死手打人的?”
“豆豆才多大?你們有****?”
指責、辯解、哭訴、怒罵……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聲浪幾乎要將夜空掀翻。鷺江組的人站在風暴中心,聽著這七嘴八舌的控訴,拚湊著塔外那場血腥混亂的真相:人群衝擊踩踏,滿地的機器人殘骸,混亂中無人發現受傷倒地的豆豆……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在人類荒謬的互毆和冰冷的金屬碎片中無聲消逝了。
諷刺的是,隨著中央計算塔的失效,在場的機器人如同任務結束般,紛紛停止了戰鬥動作,默默地、有條不紊地朝著四麵八方散開,那模樣竟像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各自返家一般。
這一幕,更加凸顯了人群爭吵的荒誕。一些抗議者看到機器人退去,又看到出了人命,臉上露出茫然和退縮,默默地轉身離開。漸漸地,爭吵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沉默地散去。最終,隻剩下滿地狼藉和沉浸在悲痛中的抵抗組織、鷺江組成員,以及老林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
借著塔身逐漸暗淡的藍光,抵抗組織清點著傷員,42人中幾乎沒有不帶傷的,20多人重傷倒地,**和哭泣聲不絕於耳。鷺江組66人,17人被麻醉,5人被碎片割傷失血,3人扭傷,還有1名成員被發現倒在塔外混亂的人群中,被踩踏得奄奄一息。其餘的人砸設備耗儘了體力,此刻也顧不上服用速效體力恢複藥劑,強撐著給傷員包紮止血。
沒有人有勝利的感覺,隻有失去夥伴的悲傷、戰鬥的疲憊和被其他人質疑的痛心。
暗夜中,107名幸存者互相攙扶,抬著同伴,也抬著豆豆冰涼的遺體。一路上,老林滿心悲痛,卻仍強撐著引導人群返回鼴鼠洞。抵達目的地後,他機械地安頓好眾人,便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我該怎麼向他父母交代……”
其實這段路程裡,他早已被悲慟裹挾,好幾次險些帶錯方向。幸虧格蕾塔及時走到隊伍前頭,憑著偵查時在地圖上做的標記,在密林中精準辨明路徑,最終順利找到地道入口。格蕾塔的舉動,都被刺玫凜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
安頓好傷員已是後半夜。老林獨自坐在豆豆的遺體旁,眼神空洞,反複喃喃著:“我該怎麼跟他爸媽說……我該怎麼交代……”
壓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充斥著“鼴鼠洞”。鷺江組的人想安慰抵抗組織的兄弟,卻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隻能默默地幫忙處理傷口,遞上水和食物。疲憊和悲傷如潮水般淹沒了所有人。先前的戰鬥與爭執早已耗儘了所有人的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大家便都抵不住身心的重負,沉沉地睡去。
天剛蒙蒙亮,一陣激烈的爭吵和持續不斷的哭嚎聲如同尖刀,猛地刺破了“鼴鼠洞”死寂的黎明。
“姓林的!你給我滾出來!你還我兒子!還我豆豆啊!”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厚重的入口偽裝。
“出來!殺人凶手!你們這些不安分的禍害!”一個男人憤怒地咆哮緊隨其後。
老林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眾人心頭一沉,知道最不願麵對的時刻來了。
洞口負責警戒的那人,胳膊上纏著繃帶,跑進來一臉緊張地彙報情況:“是……是豆豆的父母!還有他舅舅!還有……還有好些人!情緒很激動!”
眾人強打精神,踱向入口。洞口外,豆豆的母親已經哭癱在地,父親雙目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舅舅上去就是一巴掌:“姓林的!你個天殺的!帶著一幫小孩兒作死!放著安穩日子不過,非要去捅馬蜂窩!現在好了!把我外甥的命都搭進去了!你們滿意了?啊?”
旁邊圍著十幾個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敵意。他們雖然沒有大嚷大叫,但都在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就是!一群怪人!”
“搞得烏煙瘴氣,不得安寧!”
“誰知道下一個倒黴的是誰?”
“把他們趕出鷺江!”
麵對失去愛子的父母和洶湧的指責,老林羞愧得無地自容,抵抗組織的成員們也低著頭,無言以對。鷺江組的人試圖解釋道歉,聲音卻被更大的哭罵聲淹沒。場麵極度混亂,人群情緒激動,大有衝進“鼴鼠洞”的架勢。
幾個筋疲力儘的年輕抵抗組織成員被替換下來,撤到後方角落休息。其中一個滿臉淤青的小夥子靠著冰冷的洞壁,感歎著外麵失控的場麵,無意識地小聲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旁邊昏迷的同伴說:“……豆豆昨天還跟我說……鼴鼠洞這麼隱蔽,山林裡連個AI路燈都沒有,他爸媽根本不知道他在這……他說他爸媽以為他跑去‘八爪魚’(城市網)另一頭的‘藍海豚’洗浴中心跟同學過夜了……”
這無心的話語,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交叉雙臂倚大廳通往入口處的牆角、一直冷眼觀察著洞外情況的王愷!
他猛地挺直身體,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自言自語的年輕成員。鼴鼠洞的位置非常隱蔽。豆豆的父母怎麼可能如此精準地找到這裡?而且就在行動結束、豆豆剛死的第二天清晨?除非……
王愷的心沉到了穀底。他不動聲色地移動到正在洞口與豆豆舅舅艱難交涉的刺玫凜身邊,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組長,不對勁!我剛聽到……”他迅速將那個年輕成員的自言自語複述了一遍。
刺玫凜身體瞬間繃緊,瞳孔驟縮。她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冷靜,對王愷使了個眼色,然後轉頭,裝作安撫情緒,走回洞內,招呼正在照顧王得邦的格蕾塔和盧德。
“格蕾塔,盧德,跟我來。王愷,有發現。”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不容置疑。
格蕾塔剛給王得邦掖好毯子,聞言立刻起身。盧德也放下手中的水壺。三人跟著刺玫凜和王愷,迅速退到“鼴鼠洞”最深處一個堆放舊設備的角落,這裡相對安靜,遠離洞口的喧囂。
“什麼情況?”格蕾塔皺眉問道,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王愷言簡意賅地重複了他的發現,最後沉聲道:“……豆豆父母不可能知道這裡!更不可能知道豆豆死在這裡!除非……”
“除非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彆人的眼皮子底下。”格蕾塔接過了話頭,臉色異常凝重。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那本記錄著每次行動路線和標記點的舊地理誌。“從我們抵達鷺江,進入‘鼴鼠洞’,到攻擊中央計算塔……甚至豆豆那句關於洗浴中心的掩護說辭,都可能被監聽、被分析。”
刺玫凜的聲音像淬了冰:“而且,豆豆父母來得太快了。行動剛結束,屍體剛運回,天一亮他們就精準找上門哭喪……這效率,不應該。”
盧德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想起塔內激光槍突然失效的恐怖一幕。“磐石他們的槍……有AI芯片,被遠程鎖死了。我們以為砸了塔,利維坦就完了……但如果它根本沒死?如果它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我們的背包、外骨骼,甚至……”他看向格蕾塔的口袋,“……記錄本?如果裡麵有電子元件……”
王愷點頭,眼神銳利:“很可能。利維坦的分布式網絡,上至月球、深海、城市基建,下至家用電器……無處不在。我們毀掉的,可能隻是它龐大軀體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末梢。它一直在看著,聽著,計算著。豆豆的死,甚至他父母的‘及時’出現,或許……”
王愷不敢再說下去,他與另外三人同懷一種隱憂:利維坦可能在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自己——反抗,徒勞且代價慘重。
角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洞口處,豆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老林痛苦的辯解聲隱隱傳來,更顯得這角落的推斷冰冷而絕望。
格蕾塔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本舊地理誌,指節發白。她望向洞口方向,那裡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和憤怒的民眾,又低頭看了看筆記上那些精心繪製的標記。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他們砸毀了一座塔,付出慘重的傷亡,卻可能連對手的皮毛都沒傷到,反而暴露在對方無所不在的凝視之下。
箭已離弦,卻不知射向何方,甚至可能被那無形的利維坦握在手中,調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