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內,天光微熹。
趙匡胤從龍榻上坐起,視線死死地釘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
掌心靜靜躺著一小袋乾癟的種子,那隻印著奇怪紅色符號、裝著甜水的鐵罐已經消失不見。
不是夢!
腦海裡,周墨那間小屋中的一切,卻比眼前的宮殿還要清晰。
“燭影斧聲……”
“高粱河車神……”
“金匱之盟……”
一個個詞語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在他心頭烙下恥辱與劇痛的印記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將那袋種子緊緊攥在拳心,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陛下,晉王殿下求見。”內侍的聲音在殿外響起,一如往常。
“讓他進來。”
趙匡胤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很快,穿著一身親王常服的趙光義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進來,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恭敬與親近。
那份兄友弟恭的親熱,此刻在趙匡孕眼裡卻顯得無比刺眼。
“臣弟拜見陛下,陛下萬安。”
趙光義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趙匡胤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讓他平身。
他就那麼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審視著自己的親弟弟。
大殿內一片死寂,隻有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爆裂聲。
趙光義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起初還以為是大哥在想什麼國事,但很快,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道目光像實質的冰錐,紮得他後背發涼。
他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心裡發毛,完全不明白今天的大哥為何如此反常。
是自己哪裡做錯了?還是朝中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
就在趙光義快要支撐不住,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趙匡胤終於開口了,語氣平淡得可怕。
“光義,來了?”
“坐吧。”
他指了指旁邊的錦墩,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對視從未發生過。
趙光義如蒙大赦,連忙謝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後背挺得筆直,隻敢坐半個屁股。
趙匡胤端起桌上的茶盞,卻沒有喝,隻是用手指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緩緩說道。
“朕……昨夜,做了個夢。”
趙光義立刻豎起了耳朵,神情專注。
“夢到朕死了。”
“哐當”一聲,趙光義手邊的茶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此夢必是上天警示陛下保重龍體,切莫勞累過度!”
“你…想不想……”趙匡胤話沒說完,故意停頓,似是漫不經心的看了趙光義一眼。
“臣弟!臣弟萬死不敢有此等不臣之心啊!求陛下明察!”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地磕頭,額頭撞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看著他這副驚恐萬狀、演技十足的模樣,趙匡胤心裡那股被背叛的怒火反而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悲涼。
這就是與自己一同打下江山,自己最信任的弟弟。
“朕還夢見,”趙匡胤沒有理會他的辯解,繼續用那種平淡的語調說。
“朕死後,你穿著朕的龍袍,坐在這張龍椅上。文武百官都跪在你腳下,山呼萬歲。你……看上去很習慣。”
這幾句話,比任何直接的質問都更加誅心。
趙光義的身子猛地一僵,如遭雷擊,他抬起頭,聲音嘶啞。
“陛下!臣弟對天發誓,若有二心,叫臣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夢……此夢定是妖邪作祟,意圖離間我兄弟二人啊,陛下!”
“……起來吧。”趙匡胤揮了揮手,語氣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臣弟……遵旨。”
趙光義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連頭都不敢抬,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文德殿。
他的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直到殿門在他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那道冰冷的視線,他才猛地扶住廊柱,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回到晉王府,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書房裡,腦子裡反複回響著趙匡胤說的每一個字。
是試探?是警告?還是……大哥真的知道了什麼?
他越想越怕,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文德殿內,趙匡胤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沉默良久,然後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擲於地上。
“來人!”
首先被召見的,是宰相趙普。
“趙相,你看此物。”
趙匡胤將那袋種子攤開,幾顆皺巴巴、形態古怪的塊莖滾落在禦案上。
趙普上前一步,撚起一顆,仔細端詳。
這東西他從未見過,土裡土氣。
“陛下,此乃何物?”
“此物名曰紅薯,乃天賜神種。”趙匡胤用上了萬能的借口。
“不擇地,耐乾旱,據說畝產可達數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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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斤?!”趙普手一抖,那顆紅薯差點掉在地上。
他身為宰相,掌管天下民生,自然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大宋的百姓,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
這意味著國家的根基,將穩如泰山!
但他畢竟是趙普,激動過後,立刻冷靜下來。
“陛下,天賜神種,此事……來源可曾查驗?若真是祥瑞,自當昭告天下,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