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輕人,最大的也不過二十歲,臉上還帶著稚氣。
“你們,”他指著遠處宮中馬廄的方向,“去把馬糞都給朕弄過來。”
他又指了指禦膳房的方向,“還有廚房裡那些爛掉的菜葉、魚骨頭,都收集起來。”
最後,他指著菜畦邊上一條乾涸的溝渠,“把溝裡的淤泥,也給朕挖出來。”
內侍們麵麵相覷,一個個呆若木雞。
讓他們去掏糞?還是皇帝親自下令?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怎麼,不願意?”劉秀的目光掃過他們,不帶情緒,卻讓每個年輕的內侍都打了個寒顫。
“不敢!奴婢這就去!”
幾個內侍連滾帶爬地跑了。
不一會兒,第一車馬糞被推了過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便開始在禁苑的一角彌漫開來。
幾個內侍捂著鼻子,臉色發白。
劉秀卻毫不在意,他卷起袖子,拿起一把嶄新的鐵鍬,親自示範。
“看好了。鋪一層馬糞,再鋪一層枯草爛葉,然後鋪一層淤泥。像這樣,一層一層碼起來。”
他一鍬一鍬地乾著,動作算不上熟練,但很認真。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一個年長的內侍都快哭出來了,跪在地上磕頭。
“此等汙穢之物,豈能讓龍體觸碰!讓奴婢們來!讓奴婢們來!”
“無妨。”劉秀抹了把額頭的汗,看著那座初具雛形的糞堆,眼中竟有幾分欣慰。
“此非汙穢之物,乃是能讓土地飽腹的飯食,你們不懂,日後便知。”
“都動起來,把水提來,澆透了。”
皇帝親自動手,內侍們再不敢怠慢,一個個忍著惡臭,學著劉秀的樣子,開始建造那座奇怪的糞山。
接下來的數日,洛陽宮中開始流傳起一些奇怪的傳聞。
說皇帝陛下不知為何,迷上了種地,整日在北宮的廢園子裡擺弄些花草……不,是糞土。
說他每日清晨必去,親自動手,弄得滿身泥汙,還樂在其中。
早朝之上,空氣都有些凝重。
終於,大司徒韓歆手持笏板,出列,聲音沉痛。
“陛下!臣聞陛下近日沉湎於苑囿,親近穢物,此非人君所為!”
“如今四海初定,百廢待興,陛下當以朝政為重,宵衣肝食,奈何效仿農夫之舉?”
“長此以往,恐失人君威儀,令天下臣民非議!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遠離奇技淫巧!”
韓歆是劉秀的故交,也是肱骨之臣,他的話分量極重。
話音剛落,大司空、光祿勳等人紛紛出列附和。
“韓公所言極是,陛下當以國事為重!”
“田間之事,自有農官,何須陛下親為?”
朝堂上一片附和之聲。
劉秀坐在皇座之上,麵色平靜地聽著。
他沒有動怒,等他們都說完了,才淡淡地問了一句。
“依大司徒之見,何為江山社稷之重?”
“自是整頓吏治,安撫萬民,恢複禮樂,教化天下!”
韓歆答得慷慨激昂,這是儒家士大夫的標準答案。
“說得好。”劉秀點了點頭,忽然站起身,走下禦座,來到大殿中央。
他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可吏治如何整頓?萬民如何安撫?”
“若是百姓腹中饑餓,衣不蔽體,流離失所,再好的吏治,再美的禮樂,又有何用?”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朕起於南陽,曾為一介布衣,深知稼穡之艱難,百姓之疾苦。”
“難道坐上這龍椅,就要忘了根本嗎?諸公飽讀詩書,可知一畝地,能產幾石粟米?”
滿朝皆靜。
公卿們麵麵相覷,他們能引經據典,大談治國方略,卻答不出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劉秀的目光變得銳利,“朕告訴你們,豐年,不過兩石。災年,顆粒無收!如今戶口減半,良田荒蕪,若不想辦法讓地裡多長糧食,拿什麼去安撫萬民?拿什麼去恢複國力?”
他走回到韓歆麵前,語氣緩和了一些,卻依舊堅定。
“朕,不過是想親自試試,能否讓一畝地,多打出幾鬥糧食而已。”
“朕若不知農桑之苦,不明地力之理,又如何能行安民之策?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說罷,他拂袖轉身,走上禦座,宣布議下一件事。
留下滿朝大臣麵麵相覷。
仁厚的君王,一旦固執起來,竟也有如此不容置喙的威嚴。
韓歆望著劉秀的背影,長歎一聲,隻覺得這位昔日並肩作戰的君主,變得有些陌生了。
朝會散後,劉秀沒有回寢宮,而是直接去了北宮禁苑。
那座糞山已經堆得半人高,在陽光下散發著奇異的味道。
匠人們造出的第一架木製曲轅犁也放在一旁,看起來歪歪扭扭,十分醜陋。
劉秀走到那片他親自翻耕過的土地前。
他沒有讓任何人幫忙,親手將那小袋種子,如同供奉神明一般,一顆一顆地埋進了土裡。
番薯、土豆、玉米,每一樣都隻種下了寥寥數顆。
他甚至按照周墨所說,用木炭在小木牌上寫下名字,插在旁邊,以便區分。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田埂上,望著這片小小的試驗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知道,他種下的,是大漢朝數百年的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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