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熟悉的潮濕空氣混雜著水汽與泥土的味道,衝散了周墨那堂屋裡的木頭味。
朱元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奉天殿的龍椅之上。
周圍是雕龍畫鳳的梁柱,腳下是冰冷堅硬的金磚,一切都充滿了皇權的威嚴與孤寂。
可他腦子裡,卻是剛剛崇禎淒厲的哭喊。
他的大明……要亡了!
不同於在周墨那裡的暴怒,此刻的他的身影竟真的有幾分老態。
“啪嗒,啪嗒。”
兩滴淚水滴在那本《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上。
朱元璋看著手裡的書,土木堡的恥辱,叫門天子的窩囊,末代皇帝的歪脖子樹……
這一切的根源,竟是從他眼皮子底下就開始滋生的腐敗與貪婪!
他一把抹去眼淚,“來人!”聲音嘶啞而低沉,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殿外的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傳太子朱標、李善長、劉伯溫、徐達!立刻!馬上!到武英殿見咱!”
他的命令不帶一絲溫度,卻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恐怖壓力。
半個時辰後,武英殿內。
太子朱標、左丞相李善長、禦史中丞劉伯溫以及大將軍徐達,四位大明朝最核心的文武重臣,儘皆在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們都能感覺到,皇上那雙眼睛裡的殺氣,比當年在鄱陽湖大戰時還要濃烈百倍。
“咱今天叫你們來,是要辦一件大事。”
朱元璋沒有繞任何圈子,直接將一份剛剛寫好的詔書草稿扔在桌案上。
“咱決定,在都察院之下,另設一衙門,名為廉政公署!”
“此衙門,獨立於六部、五軍都督府、甚至都察院之外,不受任何人節製,隻對咱一人負責!”
朱標拿起那份草稿,隻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涼氣。
李善長和劉伯溫也湊了過去,越看臉色越是蒼白。
“凡我大明七品以上官員,上任之前,必須向廉政公署申報名下所有財產,包括田地、房產、金銀、商鋪,乃至妻妾子女名下的資產,都需一一列明,存檔備查!”
“公署有權在無須通報的情況下,隨時審計核查任何一級衙門的賬目!”
“若申報財產與實際不符,或賬目有異,先抓後審!”
“審計核查”、“財產申報”……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彙砸在三位文臣的心頭。
這哪裡是設立一個衙門,這分明是給所有官員的脖子上都套上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父皇,”朱標忍不住開口,聲音乾澀。
“此法……是否過於嚴苛?水至清則無魚,若如此,恐百官人人自危,政務停滯啊。”
“是啊,陛下!”李善長也趕忙附和,他掌管中書省,最清楚這道政令下去會引起多大的反彈。
“自古以來,朝廷用人,講究信字當頭。如此行事,豈不是明言不信天下臣工?這……這有辱斯文,大傷國體啊!”
“有辱斯文?”
朱元璋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緩緩站起身,冷笑著踱步。
第二天早朝,果不其然,整個朝堂炸開了鍋。
以禮部尚書為首的一眾文臣,跪倒一片,哭天搶地。
“陛下,萬萬不可啊!官員亦是讀書人,有清譽,有顏麵!如此將他們視作盜匪般防範,與秦之酷吏何異?天下士子之心,會寒的啊!”
“請陛下收回成命!我等皆是讀聖賢書,明大義之人,豈會行那貪贓枉法之事?此舉是對我等最大的羞辱!”
整個奉天殿,一時間全是“有辱斯文”、“動搖國本”的哭訴之聲。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群戲文裡唱念做打俱全的“忠臣”,直到殿內聲音漸小,他才猛地一拍龍椅扶手!
“砰!”
一聲巨響,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隻見朱元璋走下禦階,從袖中掏出一本書,狠狠地摔在了為首那名禮部尚書的麵前!
正是那本周墨給他的《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
“有辱斯文?!”朱元璋的聲音如同炸雷,在奉天殿內轟然響起。
“咱告訴你們!咱這大好的江山,就是被你們這群滿口聖賢書的‘斯文人’,一筆一筆給蛀空,一口一口給吃垮的!”
“你們跟咱談清譽,你們的後輩卻把土木堡三個字刻成了我大明的恥辱柱!你們跟咱談顏麵,你們的後人卻出了個給瓦剌人叫門的窩囊廢天子!”
“咱今天就把話撂在這兒!”
朱元璋指著地上那本書,眼中血絲密布,狀若瘋虎。
“廉政公署,必須成立!誰再敢跟咱提一句‘有辱斯文’,就不是斯文掃地,是咱要讓他人頭落地!”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朱元璋這番石破天驚的話給震懾住了,那本書裡到底寫了什麼,能讓皇帝憤怒到如此地步?
在絕對的皇權和死亡的威脅下,廉政公署的牌子,終究還是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