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上郡。
與郡內其他地方的蕭索不同,膚施縣境內,一片祥和。
長公子扶蘇的仁政,在這裡得到了最徹底的貫徹。
他下令減免了今年的大部分賦稅,將從鹹陽帶來的糧草悉數開倉,分發給治下的百姓。
一時間,整個膚施縣的百姓都對這位宅心仁厚的長公子感恩戴德,家家戶戶都為他立起了長生牌位,每日焚香禱告。
扶蘇時常會穿著樸素的衣衫,行走在田埂之間,看著那些對他叩首感恩的百姓,心中充滿了滿足感。
儒家經典所言的“王道”,不外如是。
隻要君王心懷仁善,百姓自然會擁戴。
然而,這份滿足感之下,卻隱藏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百姓們確實不再挨餓了,可他們的生活,似乎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他們依舊穿著打滿補丁的舊衣,依舊住著低矮破舊的土房,依舊用著那些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笨重無比的農具,辛苦勞作一天,也隻能開墾出一小片土地。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感激,卻也充滿了揮之不去的麻木。
這天,扶蘇正在與幾位幕僚商討,如何進一步擴大救濟範圍時,一名親信從外麵帶回了一個奇怪的消息。
“公子,陽周縣那邊……出怪事了。”
陽周縣,扶蘇知道這個地方。那是他父皇嬴政親自劃定的一塊“試驗地”,由鹹陽直接管轄,推行著一些聞所未聞的“新法”。
扶蘇對父皇那些酷烈的手段向來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治國如烹小鮮,當以文火慢燉,而非猛火爆炒。
父皇的新法,無非又是商君那一套嚴刑峻法的變種,隻會加劇民間的疾苦。
“何事驚慌?”扶蘇放下手中的竹簡,平淡地問道。
“據說……據說陽周縣的百姓,都在田裡堆糞,還說那是陛下傳下的堆肥法,能讓土地增肥。”
“他們還把、還把廁所都修到了路邊,說是叫公共廁所……”
親信的語氣充滿了荒誕和不解。
堆糞?這不就是鄉野村夫的粗鄙之舉嗎?
還修到了路邊,簡直有傷風化!
扶蘇皺起了眉頭,他身邊的幾位儒生更是連連搖頭,斥責此乃“傷風敗俗”、“不尊禮法”之舉。
“還有,”親信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他們修的路,是灰白色的,據說比馳道還要平坦堅硬!而且,那裡的百姓,好像……好像都不怎麼生病了。”
這個消息,終於讓扶蘇的內心起了一絲波瀾。
他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他想用事實來證明,自己所堅持的仁政,才是真正的救世良方。
父皇那一套離經叛道的東西,不過是嘩眾取寵的鬨劇。
帶著幾名親信,換上便裝,扶蘇一行人微服私訪,前往陽周縣。
當他們的馬車行駛到陽周縣地界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腳下的路,變了。
不再是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而是一條寬闊、平整、呈現出一種奇異灰白色的堅硬道路。
馬車行駛在上麵,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顛簸。
道路的兩旁,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樣式統一的磚石小屋,門口掛著“公共廁所”的牌子,不時有人進出。
空氣中非但沒有想象中的惡臭,反而十分乾淨。
扶蘇下了馬車,用腳踩了踩地麵,那堅硬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震。
這是什麼路?怎從未見過?
走進縣內,眼前的景象更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裡的百姓,臉上洋溢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笑容。
那不是因為得到施舍而露出的感激,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充滿活力的、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笑容。
他們看到扶蘇一行人衣著不凡,也隻是好奇地看一眼,便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叩拜或乞討。
扶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到一塊田地裡,一個老農正趕著一頭牛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