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
天光未亮,未央宮前殿的朝會,氣氛已經壓抑到了冰點。
文武百官列於兩側,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瞟向禦座之上。
那裡,少年天子劉徹冕旒垂麵,正襟危坐,看不出任何表情。
垂簾之後,竇太後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名禦史大夫立刻出列,手持象牙笏板,聲色俱厲。
“啟稟太後、陛下!臣,彈劾陛下!”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雖然人人都知道今天會有大戲,但誰也沒想到,竇太後一派的官員,竟會如此不留情麵,開口就彈劾天子。
“陛下昨日,非但拒不前往長樂宮向太後請安,此為不孝!更口出狂言,索要太後內帑私財,用以修建奢靡宮殿,此為不仁!”
“如此不孝不仁之舉,有違人倫,有虧君德!請太後嚴懲,以正視聽!”
這名禦史大夫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橫飛。
他話音剛落,又有數名九卿重臣出列附議。
“臣附議!修建萬壽宮,本就勞民傷財,陛下如今竟變本加厲,實非明君所為!”
“太後為大漢操勞一生,內帑所餘,皆是先帝所賜。陛下怎能為一己之私,覬覦祖母私財?傳將出去,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一時間,整個朝堂,都成了對劉徹的批鬥大會。
竇太後一係的官員,言辭一個比一個激烈,恨不得當場就把不孝的帽子給劉徹扣死。
而丞相許昌等一些中間派,則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禦座之上,劉徹始終沉默。
他透過冕旒的縫隙,冷眼看著下方那一張張或激憤、或擔憂、或幸災樂禍的臉,心中毫無波瀾。
終於,簾後的咳嗽聲停了。
竇太後那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皇帝年輕,偶有行差踏錯,也是難免。”
她先是輕描淡寫地定了個調子,隨即話鋒一轉。
“隻是,修建萬壽宮,耗費巨大,國庫如今已不堪重負。此事,到此為止吧。即日起,萬壽宮停工,遣散民夫,莫要再為社稷增添負擔了。”
“至於哀家這長樂宮裡……”她冷笑一聲,“確實還有些先帝舊物,但那是留著為邊軍將士添置冬衣的,卻是不能妄動。”
這番話,狠辣至極,釜底抽薪!
她不僅直接砍掉了劉徹以孝順為名的所有行動,斷了他借機斂財、安插人手的根子,還反將一軍,用邊軍冬衣占據了道德製高點。
仿佛她才是那個心懷天下、節儉為國的老祖宗,而劉徹,則成了一個隻知揮霍享樂的敗家子。
滿朝文武,皆屏息凝神,等待著天子的反應。
在他們看來,這位年輕的天子,除了低頭認錯,彆無他法。
然而,劉徹的反應,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祖母說的是。孫兒,知錯了。”
他竟然……就這麼認了?
就在竇派官員臉上露出得意笑容,以為自己大獲全勝之時,劉徹緩緩站起身。
“既然祖母體恤國庫艱難,那孫兒更不能讓她老人家失望。”
他的聲音傳遍大殿,“傳朕旨意,萬壽宮雖停工,但為祖母祈福之心不可斷。所有已招募的民夫,轉為祈福衛士,於長安城外日夜誦經,為太後祈福延壽!其用度,由朕的少府一力承擔,絕不再耗費國庫一文錢!”
“什麼?!”竇派官員全都傻眼了。
這算什麼操作?停工不停人?還轉為祈福衛士?用少府的錢養著?
少府是皇帝的私庫,裡麵的錢,確實不受國庫節製。
可誰都知道,少府那點收入,勉強夠宮中日常開銷就不錯了,哪有餘錢去養活數千民夫?
這小子,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竇太後在簾後,也是氣得又咳嗽起來。
她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算是默許了這荒唐的決定。
在她看來,劉徹這就是最後的垂死掙紮。
用不了半個月,等他少府的錢燒光了,他自然會灰溜溜地把那些人遣散。
退朝之後,朝堂上的鬨劇,立刻成了整個長安城的笑柄。
人人都說,當今天子,為了和太後賭氣,已經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