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癸嫌那座傳了七代的容台太過陳舊,朱漆剝落的梁柱配不上妹喜新製的金縷衣,更襯不出她腕間那顆鴿蛋大的南海珠,便趁著三月桃花開得正好,下詔拆了那座承載著先祖功績的舊台。詔書一下,十萬民夫從各州郡被驅趕來,肩扛手推,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日夜勞作。
采木的隊伍深入秦嶺深處,斧鉞砍在千年古柏上的聲音震得山雀亂飛,最粗的楠木要二十個壯漢才能合抱,被麻繩捆著往山下拖,沿途壓壞的莊稼不計其數。采石的民夫更苦,從太華山鑿下的漢白玉石每塊都有千斤重,寒冬臘月裡踩著薄冰往夏都運,腳凍裂了就用茅草裹著,血珠子滲出來,在冰麵上拖出長長的紅痕。
半年後,傾宮終於在一片怨聲載道中落成。那宮殿當真對得起“傾”字,地基鑿進半座山岩,飛簷直插雲霄,站在山腳仰望,簷角的銅鈴隱在雲霧裡,風一吹,叮當聲要飄到十裡外的雁群棲息地,驚得雁陣撲棱棱散開,在天上盤旋許久不敢落下。
整座宮殿分作三級,每級又疊著三層,一級比一級高峻,仿佛要將天地都踏在腳下。底層用整塊整塊的藍田玉鋪地,玉質溫潤,白中泛著淡淡的碧,光腳踩上去,涼意在腳心漫開,卻又被殿內的暖爐烘得生出幾分柔。工匠們特意將玉麵打磨得如鏡般光滑,走在上麵能照見人影,連裙裾的褶皺都清晰可辨。
中層更顯奢華,牆壁上嵌滿了西域進貢的瑪瑙,紅的像血,綠的像翡翠,紫的像熟透的葡萄,陽光從窗欞照進來,瑪瑙折射出的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彩,晃得人眼暈。梁柱上纏著金線織就的綢帶,風從殿門溜進來,綢帶便輕輕搖曳,金線的光與瑪瑙的彩纏在一起,竟比彩虹還要絢爛。
最頂上那層最是講究,梁柱全是從南海深山中尋來的千年沉香木,粗得要兩人合抱,木紋裡凝著歲月的沉,人站在殿內,不必點香,呼吸間都是木頭的醇香,清冽中帶著點甜,吸進肺裡,連骨頭縫都覺得熨帖。
頂層的觀星台更是巧奪天工,欄杆用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雲紋從柱底盤旋而上,線條流暢得像真的雲在流動,雲紋的凹槽裡還嵌著細如發絲的金線,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像雲縫裡漏出的天光。欄杆儘頭立著四隻鳳凰,喙裡各銜著一顆夜明珠,珠子大如碗口,夜裡亮起來,光芒能穿透雲層,照得半座夏都城如同白晝,連街角的石子都看得分明。
站在觀星台憑欄遠眺,天地都仿佛被收進眼底。黃河在天際線處細如銀線,蜿蜒著伸向遠方,平日裡奔騰咆哮的浪濤聲,被高台上的風濾得極輕極柔,倒像誰在千裡之外搖著銀鈴,叮叮當當的,帶著點縹緲的詩意。
連綿的群山褪去了平日裡的巍峨,縮成青黛色的剪影,重重疊疊地伏在大地上,像一群被馴服的巨獸,安靜地守護著這片土地。遠處的城郭則像孩童丟棄的木盒,方方正正地擺在平原上,城牆的輪廓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灰,城裡的街巷像盒子上刻著的紋路,細密而雜亂。
往來的行人更小了,穿著各色衣裳,在街巷裡緩緩挪動,像被風吹動的螻蟻,忙忙碌碌,卻看不清具體的模樣。偶有馬車駛過,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像團朦朧的霧,很快又被風驅散。站在這裡,仿佛自己成了天地的主宰,抬手就能觸到雲,低頭就能看遍眾生,連呼吸都帶著種俯瞰萬物的磅礴。
“王上,這傾宮可還合心意?”妹喜扶著冰涼的漢白玉欄杆,腕間金鈴隨著抬手的動作輕輕晃動,細白的指尖劃過雲紋凹槽時,特意放慢了力道,指甲蓋泛著淡淡的粉,在冷玉上蹭出細碎的癢意。她身子微微後傾,後腰彎出一道柔媚的弧線,金縷衣的下擺順著欄杆垂落,衣料上的金線被陽光照得炸開,晃得人眼暈,偏她偏過頭時,眼尾那顆朱砂痣恰好在光暈裡跳了跳,像團被風吹動的火苗。
妹喜倚著漢白玉欄杆時,金縷衣的雲紋恰好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半寸寬的衣襟便順著肩頭滑了下來,露出圓潤的肩峰,像剛剝殼的荔枝,裹著層珍珠般的粉,連毛細血管都在皮下若隱若現,被欄杆的涼意一激,那粉便洇得更豔了,直往鎖骨處漫。
她垂眸撥弄欄杆上的雲雷紋,指尖在凹凸的紋路裡打了個轉,故意帶下幾點玉匠打磨時殘留的玉屑。那些細如星子的碎玉便打著旋兒飄起來,有的落在她腕間金鈴上,叮鈴作響;有的擦過桀王的鼻尖,沾在他玄色冕服的珠玉綴飾上,晃得人眼花。她偏過頭看他,唇角翹成月牙:“王上摸摸,這玉欄磨得多光?比臣妾梳妝台上的銅鏡還亮呢。”
話音未落,她忽然轉了個身。金縷衣的裙裾本就垂得極長,這一轉便如金盞花驟然綻放,十二道褶襇在風裡蕩開,掃過欄杆時帶起細碎的響。腰肢隨著動作擰出柔若無骨的弧,像是被春風揉過的柳枝。
陽光正斜斜穿過回廊,從她身側的琉璃窗漏進來,在紗衣上織出半透明的霧。那霧被她的體溫焐著,漸漸洇成蜜色,將胸前的肌膚襯得愈發瑩白。領口鬆鬆係著的珍珠瓔珞滑下半寸,露出道極淺的溝,像晨霧裡未乾的水痕。動脈在頸側輕跳,一下,兩下,撞得珍珠串子都跟著顫,倒像是那些東珠也在跟著她的心跳打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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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癸的目光落在她頸間,那裡還戴著當日他新賞的南海明珠。那珠子有鴿蛋大,此刻正貼著她跳動的動脈,被體溫焐得發燙,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妹喜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忽然伸手將珠子塞進他掌心:“王上看,這珠子和欄杆的光,哪個更亮?”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珠子傳來,燙得她指尖發顫。可她偏要仰起臉笑,眼尾的朱砂痣跟著顫:“臣妾的脖子,可比這珠子暖多了。”
風又起了,金縷衣的裙裾再次揚起,露出小腿上一截雪白的肌膚。忽然踮腳替他理了理冕旒,指尖擦過他下頜的胡茬:“王上若是嫌這欄杆光,臣妾讓人再雕百朵蓮花上去。”
履癸握住她的手,將那串東珠重新係好,說:“有愛妃在,什麼欄杆都成了擺設。”
她被他圈在懷裡,能聽見他心跳如擂鼓。金縷衣的雲紋擦過他腰間的玉玦,發出細碎的響。陽光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落在酒池裡,曼陀羅花瓣正隨著水波打轉,像撒了層流動的紅綢。
“臣妾聽說。”她忽然湊近,吐氣如蘭的氣息掃過履癸耳畔,金縷衣的金線蹭得他下頜發癢。“有仍氏進獻了一塊夜明珠,足有車輪大呢。”眼尾輕輕上挑,瞳仁裡盛著天光,卻偏要往他眼底鑽,“夜裡亮起來比月亮還奪目,照得人連影子都沒有……”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夢囈般的迷離,指尖卻趁他不注意,輕輕掐了把他腰側的軟肉。
見履癸要伸手攬她,她又笑著躲開,金縷衣的裙擺掃過他的靴麵,帶起的風裡混著她發間的香,那是用百種花瓣蒸過的膏子,甜得像蜜,卻又被她身上的暖香烘得愈發撩人。退到欄杆邊時,她故意將後背抵在冰涼的玉欄上,腰肢微微向後塌,讓金縷衣更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從肩到腰的柔和曲線,像塊被月光浸軟的暖玉。
“王上不想看看嗎?”她歪著頭,發間的珠釵滑到頰邊,蹭得肌膚微微發紅,“聽說那珠子照在人身上,連毛孔都看得清呢。”說話時,舌尖輕輕舔了舔下唇,唇角彎起的弧度裡,藏著比夜明珠更勾人的光。
履癸從身後攬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看她頸側的碎發被風吹得拂過他手背。“愛妃想要月亮?”他大笑起來,笑聲撞在欄杆上又彈回來,驚飛了簷角棲息的鴿子。他隨手從袖中摸出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像丟石子似的扔進旁邊的瑤池裡,珠子落水的聲音被風吹散,“這點兒亮算什麼?朕讓人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你當燈用!”
他的目光掃過遠處的山林,那裡還有民夫在砍伐樹木,斧鉞的寒光在林間一閃一閃。他對身旁的宦官揮揮手:“去!把東邊山頭的千年古木全砍了,選最直的那根給愛妃做張雕花床。”
妹喜轉過身,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金縷衣的絲線刮過他的玉佩,發出細碎的響。“王上又說胡話了,”她笑著踮起腳,唇瓣擦過他的下頜。“月亮哪能摘得下來?倒是那座沉香木床,臣妾要讓南海的鮫人來繡床幔,用他們的眼淚染成碧色,風吹過時能看見裡麵的流光。”
履癸正摟著她笑鬨,趙梁卻急匆匆地從樓梯上爬上來,甲胄上的銅片撞得叮當作響,到了近前,他喘著粗氣跪下:“王上,商侯子履派人來吊唁關龍逄了。”
殿內的笑聲戛然而止。履癸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捏著妹喜手腕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隨手抓起案上的鎏金酒爵,狠狠砸在地上,酒爵撞在玉階上,碎成幾片,琥珀色的酒液濺在趙梁的靴上。“商國膽敢違旨?”他的聲音像淬了冰,“關龍逄是朕的罪臣,輪得到他來吊唁?”
他轉頭盯著趙梁,眼底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傳朕的旨意,派熊、羆二將帶三千甲士去商國,把那子履給朕綁來!告訴他,若敢反抗,就踏平他的商國都城!”
商侯子履被押進夏都那天,正是臘月最冷的日子。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人臉上生疼。百姓們自發跪在道旁,老婦把藏在懷裡的熟雞蛋往商侯手裡塞,雞蛋還是溫的,帶著她手心的暖意;穿破棉襖的少年舉著木棍要砸囚車,卻被熊、羆二將用刀背狠狠砸在頭上,血順著額頭流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卻還在嘶吼:“商侯是好人!放了他!”
囚車裡的商侯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布袍,須發皆白,卻依舊脊背挺直,目光平靜地掃過跪在道旁的百姓,時不時對著他們微微頷首。履癸帶著妹喜坐在城樓的暖閣裡,隔著窗紗看熱鬨,炭盆裡的銀炭燒得正旺,映得他臉上紅通通的。
妹喜側身趴在履癸膝頭,半邊身子壓著他的腿,金縷衣的下擺順著膝頭垂落,掃過鋪著白狐裘的地麵,帶起一陣細碎的香風。她赤著的腳腕搭在另一邊膝蓋上,腕間金鈴隨著呼吸輕輕晃悠,叮當作響的脆聲裡,裹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
手裡的金剪子被她轉得飛快,剪尖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條吐信的小蛇,時不時劃過桀王垂在膝頭的衣袍,驚得絲線微微發顫。玩夠了,她才慢悠悠停下手,用剪尖輕輕挑起履癸垂在胸前的一縷黑發,那發絲被龍涎香浸得發亮,帶著點溫熱的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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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一聲輕響,剪尖利落地絞過,那縷頭發便飄落在她手心裡。她攤開掌心,對著光看,發絲在陽光下泛著青黑的光澤,像段上好的墨線。忽然咯咯笑起來,笑聲震得發間的東珠耳墜輕輕碰撞,她舉起那縷頭發晃了晃,又用剪尖遙遙指向樓下囚車裡的商侯。
“王上瞧,”她的聲音軟得像浸了蜜,眼尾的朱砂痣隨著說話的動作輕輕顫動。“這商侯的白頭發真多,亂糟糟的像堆雪,比您的還密呢。”剪尖在陽光下劃了道弧線,精準地落在商侯的頭頂方向。“倒像是從娘胎裡就帶著的,天生一副苦相,哪配當什麼諸侯?”
說話時,她忽然把那縷黑發湊到鼻尖嗅了嗅。“還是王上的頭發好,又黑又亮,”她仰頭看著桀王,瞳仁裡映著剪尖的寒光,偏嘴角卻彎得嬌媚。“等臣妾給您梳個新髻,用金線纏上,保管比那商侯的白頭好看百倍。”
說罷,她把那縷頭發纏在剪柄上,又慢悠悠轉起了金剪子,冷光在她凝脂般的手心裡跳躍,與她腕間金鈴的暖光一冷一熱,倒比囚車裡的景象更讓人移不開眼。
履癸捏著她的下巴,灌了口滾燙的米酒,酒液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滴在她的金縷衣上,像朵綻開的紅梅。“等會兒把他丟進酒池裡,”他舔了舔唇角的酒漬,聲音裡帶著狠戾。“讓池子裡的錦鯉啃他的骨頭,看他還能不能擺出那副忠臣的樣子。”
他忽然拍了拍手,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對了,你不是總念叨著沒人會唱《采桑曲》嗎?”他指了指商侯的囚車,“把他帶來的那些妃子都抓來,讓她們給你唱《采桑曲》,誰要是唱跑了調,就剝了她的皮,做成鼓麵!”
妹喜咯咯地笑起來,把那縷頭發纏在金剪子上,轉著圈玩:“王上真是越來越會說笑了,剝了皮多嚇人呀。”她湊近履癸耳邊,聲音軟得像。“臣妾聽說,商侯有個女兒,長得比瑤池裡的蓮花還美,不如讓她來給王上跳舞?”
履癸的笑聲震得暖閣裡的銅鈴叮當作響,他摟緊了妹喜,目光又投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道旁百姓的哭聲被風雪吞沒得隻剩下嗚咽,囚車裡的商侯依舊挺直著脊背,像一株在寒風中不屈的青鬆。暖閣裡的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從窗縫裡鑽進來的、屬於寒冬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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