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建康城仿佛被放進了蒸籠,蟬鳴在暑氣中嘶喊,一股腦兒地往宮牆裡頭鑽。太極殿那蟠龍環繞的金柱,被烈日曬得滾燙,仿佛能烙熟麵餅。可就在這酷熱難耐的殿中,蕭昭業卻好似一條剛從冰窟裡撈出來的蛇,渾身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勁兒。他歪在禦座之上,隨手扯了半幅絳紗帳,鬆鬆垮垮地裹著自己的身子。
階下,一位白胡子老臣正顫顫巍巍地捧著奏折,聲音裡滿是憂慮:“陛下,今歲江南水患肆虐,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這……”
“淹死便淹死了。”蕭昭業猛地一把掀開帳幔,露出精壯的上身。他滿不在乎地開口,神色間儘是輕慢,“朕昨日賭馬,輕輕鬆鬆便贏了三千匹錦緞,這些玩意兒,夠他們買十船糧食了。”說罷,他伸手抓起案頭的甜瓜,“哢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濺,濺得龍案上斑斑點點。“再說了,你這折子寫得跟那老學究念經似的,囉囉嗦嗦,朕看著直犯眼暈。”
殿內,二十餘個朝臣紛紛跪地,彼此麵麵相覷,眼中滿是無奈與擔憂。左仆射王儉緊緊攥著朝笏,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隨時都會斷裂。就在三天前,他剛剛率領百官聯名上書,懇請陛下整肅宮闈儀典,讓這混亂的宮廷恢複應有的秩序。可如今看來,這位年僅二十的皇帝不僅絲毫未改,反而變本加厲。今日早朝,他竟公然穿著一身用金線繡著牡丹的胡服,那豔麗的色彩與朝堂莊重的氛圍格格不入,腰間還大大咧咧地掛著個鎏金酒壺,隨著他的動作,酒壺碰撞發出清脆聲響,仿佛在肆意嘲笑這嚴肅的朝堂。
“退朝!”蕭昭業不耐煩地把甜瓜核往龍案上狠狠一拋,扯著嗓子喊道:“李公公,去尚衣局傳朕的話,明兒個給朕找件用孔雀翎做的大氅,就得是那種風一吹,羽毛能簌簌往下落的!”言罷,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邁著大步,旁若無人地朝著殿外走去,留下一眾朝臣呆立原地,滿臉的震驚與無奈。
初秋的一日,輔政大臣王晏、徐孝嗣入宮奏事,剛進含章殿,就見殿內擺著幾張賭桌,蕭昭業光著上身,隻係了條猩紅的犢鼻褌,正摟著兩個宮女擲骰子。他胸前的玉佩晃得人眼暈,骰子落在金盆裡的脆響,蓋過了大臣們的叩拜聲。
“陛下,北境州郡的災情奏疏還請禦覽……”王晏捧著奏折,頭埋得快貼到地麵,不敢抬頭看那刺眼的景象。
蕭昭業卻捏著骰子嘿嘿笑,隨手扔了個“豹子”,轉頭衝宮女們嚷嚷:“賞!都賞!”待宮女們嬌笑著謝恩,他才瞥了王晏一眼,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災情?讓地方官先看著辦,朕這兒正賭到興頭上呢。”說罷,他乾脆把骰子塞到王晏手裡。“王大人也來玩兩把?贏了朕賞你個美人。”
王晏嚇得手都抖了,忙跪伏在地苦苦勸諫:“陛下乃九五之尊,當謹守禮儀,豈可在朝堂之上如此放縱?若讓外邦使者見了,豈不失我大齊體麵?”
蕭昭業臉上的笑瞬間淡了,他踢開賭桌,赤著腳走到王晏麵前,用腳趾碰了碰他的朝服下擺:“體麵?朕當皇帝,就是要活得自在,要什麼體麵?”話雖如此,見王晏哭得老淚縱橫,他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朕穿衣服還不行嗎?彆在這兒哭喪。”
可這收斂不過三日,蕭昭業骨子裡的頑劣就像掙脫了韁繩的野馬,再也拉不回來了。
轉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宮道上的青石板還沾著露水,值夜的宮人就被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和喧鬨聲驚醒。隻見蕭昭業穿著一身波斯胡商的錦袍,那袍子用金線繡著纏枝蓮紋,領口袖口還綴著五彩的寶石,在晨光裡晃得人睜不開眼。他頭上插著一根長長的孔雀羽毛,斜斜地歪在發髻上,手裡攥著韁繩,騎著一匹西域進貢的矮腳馬,在宮道上瘋了似的狂奔。
馬後跟著十幾個內侍,一個個穿著粗布短打,臉上抹著黑灰,手裡舉著木刀木劍,嘴裡喊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渾話,見了路過的宮女太監就衝上去“搶劫”。有個捧著梳洗用具的小宮女嚇得手一抖,銅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裡麵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蕭昭業聽見聲響,勒住馬轉頭看過來,不僅沒安撫,反而拍著大腿笑:“搶得好!把她的發簪也搶了!”
幾個內侍立刻圍上去,小宮女嚇得哭了起來,死死護著頭上的銀簪。蕭昭業卻不管這些,嘴裡嘰裡呱啦喊著沒人聽得懂的胡語,駕著馬又往前衝,那笑聲粗野又張揚,震得宮道旁槐樹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掌管宮廷禮儀的太常卿柳世隆正好路過,見了這荒唐景象,氣得臉色發青,手裡的朝笏都攥得變了形。他可是三朝老臣,一輩子講究“禮義廉恥”,哪見過帝王如此不顧體麵?柳世隆當下就轉身往含章殿走,要入宮勸諫。可剛到殿門口,就被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衛攔了下來。
“柳大人,陛下有旨,今日誰也不見。”侍衛麵無表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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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世隆急得直跺腳:“陛下如此放縱,豈不誤了國事?你們讓開,我要見陛下!”
可任憑他怎麼爭執,侍衛就是不讓步,還冷笑著說:“大人還是回去吧,陛下正玩得高興,您這時候去掃了陛下的興,仔細吃不了兜著走。”柳世隆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最後隻能對著殿門深深一揖,歎著氣離開了。他知道,這荒唐的帝王,是再也勸不回來了。
若是說穿胡服、扮劫匪隻是“小打小鬨”,那蕭昭業的鬥雞癖好,才算真正把“荒唐”二字刻進了朝堂。
這天,蕭昭業在後宮和嬪妃們喝酒,一個內侍湊上來討好:“陛下,奴才聽說都城郊外有個姓王的農戶,養了隻‘鐵冠雞’,那雞通體烏黑,雞冠硬得像鐵,鬥遍建康城的鬥雞場,從沒輸過!”
蕭昭業一聽,眼睛瞬間亮了,手裡的酒杯“啪”地放在桌上:“哦?還有這般厲害的雞?快,給朕去把它買回來!”
當即就有侍從領了旨,帶著百兩黃金直奔郊外。那姓王的農戶本是靠養雞補貼家用,這“鐵冠雞”是他養了三年的心頭肉,哪舍得賣?可侍從掏出皇帝的手諭,臉一沉:“陛下要的東西,你也敢不給?若不肯獻雞,就按抗旨論處,抄沒全家!”
農戶嚇得臉都白了,他就是個普通百姓,哪敢跟皇帝作對?當晚就用竹籠把“鐵冠雞”裝好,連夜送到了宮裡。蕭昭業見了那雞,歡喜得像個得了新玩具的孩子,親自上手摸了摸雞的羽毛,又捏了捏那硬邦邦的雞冠,笑得合不攏嘴:“好雞!真是好雞!”
他立刻讓人給“鐵冠雞”打造了一個金絲籠,還親自給雞套上用金絲編織的雞冠,賜名“冠軍將軍”。要知道,“冠軍將軍”可是正三品的武官官職,多少將士在戰場上拚殺一輩子都得不到,如今卻成了一隻雞的名號。蕭昭業還覺得不夠,又下旨修建了一座“鬥雞殿”,殿裡鋪著柔軟的錦緞,擺著上好的粟米和肉乾,專門供“冠軍將軍”居住。
為了讓“冠軍將軍”有對手,蕭昭業更是荒唐到下旨讓滿朝文武都養鬥雞,每月初一、十五入宮比鬥。大臣們哪敢違抗?不管會不會養雞,都得花錢從市麵上買雞,天天琢磨著怎麼把雞養得強壯。有個禦史大夫周確,是個文官,一輩子隻會舞文弄墨,哪懂養雞?他買的雞瘦得像根柴,第一次入宮比鬥,剛一上場就被“冠軍將軍”啄得落荒而逃。
蕭昭業見了,當場就發了火,指著周確的鼻子罵:“你連隻雞都養不好,還當什麼禦史大夫?”當即命人把周確拉到殿外,罰他對著“冠軍將軍”的金絲籠磕頭認錯,磕到“冠軍將軍”不叫了為止。周確是個文人,哪受過這種屈辱?可在皇帝的威壓下,隻能硬著頭皮,對著一隻雞一下下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這荒唐事傳開後,建康城的鬥雞價格一夜飛漲。原本一隻普通的鬥雞隻要幾百錢,可自從皇帝喜歡上鬥雞,一隻稍微好點的雞就能賣到幾十兩銀子,頂尖的鬥雞更是能賣到上百兩,這可是尋常百姓十年的花銷!街頭巷尾的茶館、酒肆裡,再也沒人討論朝政民生,全是討論鬥雞的:“你家的雞今天喂了什麼?”“我聽說張大戶家新買了一隻雞,能鬥過‘冠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