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剛過,皇宮深處的寢殿依舊燭火通明。蕭寶卷摟著寵妃昏昏睡去,龍床腳邊散落著空酒壇,一支胡笳滾到地上,笛孔裡還沾著昨夜狂歡的酒漬。殿外的太監們大氣不敢喘,誰都知道,不到正午,這位天子絕不會醒。
可太極殿裡早已跪滿了百官,他們望著緊閉的宮門,心裡滿是無奈。從卯時等到午時,三個時辰過去,腿都快失去知覺了,連陛下的影子都沒見著。
終於,午時的鐘聲響起,蕭寶卷才打著哈欠,被宮妃攙扶著來上殿。他穿著寬鬆的常服,腰間掛著塊鑲嵌寶石的玉佩。上了朝,也隻是擺弄著腰間玉佩,聽太監念了兩句奏疏,便揮揮手:“都下去吧,這點事還要朕管?交給輔政大臣們看著辦吧。”
始安王蕭遙光、尚書令徐孝嗣、左仆射江柘、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尉劉暄,這六人是蕭鸞臨終前指定的輔政大臣,被朝野稱之為“六貴”。蕭寶卷不管政令是否銜接,隻讓他們輪流值班裁處。
昨日徐孝嗣剛定下“減免江南賦稅”的章程,今日江柘值班,見國庫空虛,便立刻改了條規,要求“江南各州賦稅加征兩成”;蕭坦之覺得軍餉不足,又下令“向商戶征收兵器捐”。大臣們擅自畫敕成了常事,底下的官吏捧著幾份互相矛盾的政令,簡直無從下手。
建康縣縣令王舒捧著三份政令,愁得頭發都白了。一份要他“減免賦稅”,一份要他“加征賦稅”,還有一份要他“征收兵器捐”。他派衙役去催繳賦稅,百姓拿著徐孝嗣的政令反駁;去收兵器捐,商戶又舉著江柘的條規抗議,最後隻能跪在縣衙裡歎氣:“這朝令夕改的,到底讓下官怎麼做啊?”
可蕭寶卷從不管這些。他把太極殿拋在腦後,整日在後院戲馬、飲酒,夜裡更是讓數百侍從圍著自己擊鼓呐喊,把莊嚴的皇宮變成了晝夜不息的雜耍場。至於“六貴”如何理政,政令是否混亂,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在他眼裡,這江山不過是他玩樂的背景板罷了。
沒人記得蕭鸞臨終前的囑咐,除了蕭寶卷——蕭鸞臨死之時緊緊攥著他的手,反複強調“做事不可落人後,要先發製人”。隻是這份叮囑,沒讓他勵精圖治,反倒成了他屠戮大臣的借口。
“六貴”之中,江柘、江祀兄弟是最先被蕭寶卷盯上的。二江是先帝蕭鸞的表親,當年蕭鸞從宗室手中奪位,江柘在朝堂上幫著草擬檄文,江祀在軍中調度兵馬,算是實打實的開國功臣。可到了蕭寶卷登基,這對兄弟的忠心,反倒成了催命符。
那日宮牆內傳來馬蹄聲,蕭寶卷竟讓人把後宮的牡丹園鏟平,改成了臨時馬場,自己穿著短打勁裝,騎著馬在裡麵狂奔,身後太監呐喊助威,鬨得整座皇宮不得安寧。江柘聽說後,急得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整理,就跪在馬場宮門前,雙手捧著朝笏,聲音帶著哭腔:“陛下!後宮乃皇家禁地,怎能改成馬場?江山社稷為重,玩樂為輕啊!”
蕭寶卷正騎在馬上得意,聽見這話,當場就怒了,抬手把手中的酒壇摔在地上,酒液濺了江柘一身。“朕的皇宮,朕想改什麼就改什麼!”他勒住馬,居高臨下地瞪著江柘,說:“再敢多嘴,朕把你也拖進馬場當靶子!”
江柘沒被嚇退,依舊伏地苦勸,可蕭寶卷根本不聽,甩著馬鞭進了後宮,隻留下江柘在宮門前跪到夕陽西下。更讓蕭寶卷記恨的是,江柘不僅管他的事,還敢管他身邊的人。因見寵臣茹法珍、梅蟲兒借著皇帝的名義搜刮民財,江柘直接在朝堂上彈劾兩人“蠱惑聖心,敗壞朝綱”。
茹法珍、梅蟲兒哪能忍?兩人天天在蕭寶卷耳邊進讒言,一會兒說“江柘私下結黨,想架空陛下”,一會兒說“江祀在軍中拉攏將領,恐有不軌”,把二江說成了圖謀篡位的逆臣。蕭寶卷本就厭煩江柘的勸諫,聽了這些話,對二江的殺意越發濃重。
江柘也看出了蕭寶卷的殺意,知道再勸諫下去隻會送命,便動了廢帝的心思。他第一個找的是“六貴”中的衛尉劉暄,劉暄是蕭鸞的小舅子,也算皇親國戚,江柘覺得他總該顧念宗室安危。兩人在尚書省的偏殿密談,江柘壓低聲音說:“陛下失德,再這麼下去,大齊江山要完了。不如我們廢了寶卷,改立江夏王蕭寶玄?”
可劉暄一聽“蕭寶玄”三個字,臉色頓時變了,早年他曾因小事得罪過蕭寶玄,怕蕭寶玄登基後報複自己,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江夏王性子太烈,立他不如立建安王蕭寶灸,建安王溫和,更適合當皇帝。”
兩人爭執不下,江柘隻能暫時擱置,又去找始安王蕭遙光。他以為蕭遙光是宗室長輩,會以江山為重,卻沒料到蕭遙光早有自己當皇帝的野心。聽了江柘的提議,蕭遙光沒直接答應,隻含糊其辭地說:“國賴長君,如今陛下年幼失德,選新君,總要選個能鎮住場麵的才好。”
這話裡的意思,江柘不是沒聽出來,可他既不想立蕭遙光,又說服不了劉暄,隻能陷入猶豫。這時,他想起了正為母守喪的右將軍蕭坦之。蕭坦之掌著部分兵權,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廢帝之事就多了幾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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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柘特意去了蕭坦之的府邸,避開外人,把廢帝的計劃和盤托出。可蕭坦之剛聽完,當場就變了臉,猛地拍了桌子:“江大人瘋了嗎?先帝從武帝子孫手中奪位,天下本就不服!如今再廢帝立君,這是要讓四方諸侯以此為借口,舉兵來討啊!”
蕭坦之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江柘的希望。他看著蕭坦之堅決的神色,知道這事再也沒法繼續,隻能拱拱手,落寞地離開。
江柘這邊還在為立誰廢誰猶豫不決,劉暄卻先慌了神。
那日退朝後,他坐在府中書房,越想越怕。先前他反對立蕭寶玄,又沒明確支持蕭遙光,可若蕭遙光真借著廢帝的由頭登了基,自己這“皇舅”的身份就成了笑話,到時候彆說權位,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講。
“大人,您這幾日茶飯不思,可是為了江尚書那邊的事?”幕僚見他愁眉不展,小心問道。
劉暄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江柘糊塗,蕭遙光野心勃勃,這事要是成了,咱們都得死!”他站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突然停下腳步,咬牙道,“與其等著被他們牽連,不如先下手為強!”
當天夜裡,劉暄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借著探望宮妃的名義,悄悄摸進了皇宮。彼時蕭寶卷正在後宮與茹法珍、梅蟲兒玩樂,聽聞劉暄求見,不耐煩地揮揮手:“什麼事?朕忙著呢。”
茹法珍在一旁湊趣:“陛下,劉大人是皇舅,深夜入宮,定是有要緊事,說不定是關於江柘那老東西的。”
蕭寶卷這才坐直身子,讓劉暄進來。劉暄一進殿,“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陛下,臣有要事密奏,江柘、江祀兄弟要反啊!”
蕭寶卷捏著酒杯的手一頓:“反?他們敢?”
“千真萬確!”劉暄連忙磕頭道:“江柘嫌陛下不理朝政,竟暗中聯絡蕭遙光,想廢了陛下,改立新君!臣起初被他蒙在鼓裡,後來才察覺不對勁,生怕陛下遭了他們的毒手,這才冒險進宮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