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警署的臨時指揮中心設在了片場附近一個閒置的服裝道具倉庫裡。各種奇裝異服掛在架子上，像一群沉默而詭異的旁觀者。空氣裡彌漫著灰塵、樟腦丸和一種緊繃壓抑的氣氛。
對劇組人員的初步問話進展緩慢。
導演錢偉坐在折疊椅上，額頭冒汗，拿著手帕不停地擦。他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絕對是意外！沈署長，我們劇組的安全措施一向是最規範的！威亞設備每天都有檢查記錄！阿斌那孩子……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您說動作改動？不可能！動作是武指老吳設計的，標準避險動作，拍了多少遍了！”
武指老吳是個精悍的中年漢子，臉色同樣不好看，但語氣肯定：“動作沒問題。開拍前我還跟他確認過要點。阿斌雖然不是老師傅，但這點悟性和穩定性還是有的。除非……”他猶豫了一下。
“除非什麼？”沈銳捕捉到他的遲疑。
“除非他當時突然慌了，或者……身體出了什麼突發狀況？”老吳的聲音低了下去，“但這孩子平時膽子不小，身體也挺好。”
另一邊，影帝秦禹的經紀人，一個打扮精致、語速極快的女人，代替“受驚過度”的秦禹接受了問詢。她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悲痛和不耐煩：“我們秦老師非常難過，合作這麼久，他和阿斌也是有感情的。但這件事純粹是劇組的安全事故，我們也是受害者，耽誤的工期、造成的負麵影響……這些損失誰來承擔？沈署長，警方應該儘快給出意外認定，讓逝者安息，也讓生者儘快恢複正常工作。”
她的話滴水不漏，將所有責任推開，同時施加壓力。
沈銳麵無表情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節奏穩定，像是在計算著什麼。
“秦老師今天身體不適，可以理解。請轉告他，警方的問詢是必要程序，希望他情況稍好後能積極配合。”沈銳的語氣不容拒絕，“另外，阿斌開拍前接到的那個電話，你們知情嗎？”
經紀人臉上閃過一絲極細微的訝異，隨即搖頭：“不清楚。演員的私人通訊，我們不過問。”
詢問間隙，技術隊的初步報告送了進來。
“署長，鋼絲斷口的微觀檢測確認了人為切割的痕跡！”技術員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和凝重，“雖然做了掩飾，像是疲勞斷裂，但找到了極其細微的、由特定工具造成的起始切口！而且，斷口和卷揚機上發現的油漬是同一種——是一種高性能的工業潤滑冷卻液，常用於精密金屬加工，影視基地裡不常見！”
人為切割！高性能冷卻液！
意外事故的結論被徹底推翻。
這是一起精心偽裝的謀殺！
“那種冷卻液，橫店哪裡能搞到？”沈銳立刻問。
“正在排查！範圍應該能縮小！”
這時，老刑警又帶來新消息：“問了幾個和阿斌相熟的武行和群演。阿斌人緣不錯，挺踏實的一個小夥子，沒什麼仇家。但有人隱約提了一句，說阿斌前段時間好像私下嘀咕過，說‘快熬出頭了’，‘有機會上位’之類的話。但具體指什麼，沒人知道。”
上位？一個替身演員，如何上位？取代影帝？這聽起來荒謬。除非……他抓住了什麼能改變命運的東西？
沈銳想起那顆不起眼的透明小珠子。技術隊初步判斷，可能是某種廉價裝飾品或服裝配件上的。
“重點查三年前那個摔死的武指，陳……”沈銳看向趙啟明。
趙啟明一個激靈，連忙道：“陳誌雄！代號‘黑熊’，當時很有名，脾氣爆，但手上真有功夫，不少大片都找他。三年前在另一個劇組，也是拍高空戲，威亞出問題，從十幾米掉下來，沒救過來。當時……當時定的也是意外事故。”
也是意外？也是威亞？
沈銳的目光銳利起來：“卷宗呢？”
“我…我馬上讓人去檔案室調！”趙啟明額頭又開始冒汗。
“當時經手人是誰？”“好…好像也是…是我。”趙啟明的聲音低了下去，不敢看沈銳的眼睛。
沈銳沒說話，隻是看著他。倉庫裡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掛著的那些古代盔甲和錦衣華服，投下片片陰影。
就在這時，沈銳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匿名信息，來自一個無法追蹤的臨時號碼。
內容隻有一句話：“陳誌雄死前一周，和秦禹在‘紅館’私房菜館發生過激烈衝突。”
秦禹？
沈銳抬起頭，目光穿過倉庫敞開的門，望向外麵。夜色開始浸染橫店光怪陸離的天空，巨大的霓虹燈牌逐一亮起，將這個巨大的造夢工廠點綴得更加迷離夢幻。
夢的下麵，冰冷的暗流正在湧動。
三年前的舊案，影帝的名字，企圖被掩蓋的謀殺，還有那個聲稱見到鬼魂的維修工……
沈銳收起手機，對下屬下令：“趙副署長，你親自帶人，去把三年前陳誌雄意外事故的所有物證，尤其是那套斷裂的威亞設備，重新找出來，連夜送檢，用最新的技術手段，重點查有沒有類似的切割痕跡和冷卻液殘留！”
趙啟明的臉瞬間白了白，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在沈銳冰冷的注視下，最終隻化為一個乾澀的：“……是。”
沈銳又轉向老刑警：“查‘紅館’私房菜館三年前的監控記錄——如果還有的話。以及，秦禹和阿斌的社會關係、財務情況、近期所有通話記錄，我要知道那通打給阿斌的電話到底是誰打的。”
命令一條條發出，警署這台機器在沈銳的強力驅動下，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全速運轉。
倉庫外，橫店的夜生活剛剛開始。霓虹閃爍，人聲鼎沸，又一個不夜城。
沈銳獨自走到門口，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望著遠處秦禹下榻的那家五星級酒店頂層套房的璀璨燈光。
鬼魂歸來？
他吐出一口煙圈。
比起虛無縹緲的鬼魂，他更相信是活人心裡有鬼。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那隻鬼，從這片璀璨星芒之下，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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