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12號生物研究區仿佛被拉長、稀釋,然後溶解在無菌空氣與機器嗡鳴之中。艾拉·莫斯利逐漸習慣了在紅圈邊緣行走,像一隻謹慎的貓,掂量著思維的每一步。她給自己定下規矩:踏入041房間前,先在腦中構築一道“前廳”一個隻存放與工作相關、中性而無趣念頭的地方。天氣預報、設備序列號、待填寫的表格……她用這些構建屏障,試圖將那些私密的、柔軟的思緒藏在更深處。
然而,屏障並非總是有效。scp041或者說,漢斯,那個名字在她心底悄然紮根像水一樣,總能找到最細微的裂縫。
她的日常工作之一,是記錄和分析思維廣播的內容。這工作枯燥且令人精神疲憊,如同終日傾聽一個永不關閉、頻道混亂的收音機。大部分內容是碎片化的,來自d級人員、巡邏警衛、偶爾來訪的技術員。她聽到對晚餐的抱怨,對假期的渴望,一段忘不掉的廣告旋律,甚至一次隱秘的腸胃不適帶來的焦慮。這些都是“噪音”,龐大、無序,構成了漢斯存在背景的白色靜電。
但艾拉開始察覺到“信號”。
某些思維片段異常清晰、穩定,像渾濁河水中閃光的卵石。它們重複出現,帶著相同的情感質地和感官細節,顯然不屬於那些匆匆來去的訪客。那是一片陽光下的白樺林,光線透過樹葉,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一隻藍色的、邊緣有些磨損的野餐籃,裡麵似乎曾裝著櫻桃;一段模糊的鋼琴旋律,簡單卻帶著說不清的憂傷;還有一雙冰冷的手,觸摸額頭的觸感,混合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紫丁香氣息。
這些碎片不屬於她,也不屬於當前房間裡的任何人。它們來自漢斯。
她開始在一個加密日誌裡記錄這些片段,試圖拚湊。她將其命名為“漢斯的回聲檔案”。克萊因博士看過幾次她的報告,不置可否。“很有趣,莫斯利研究員。但記住,那可能隻是他過濾並存儲的他人記憶,就像硬盤緩存,未必是他自己的過去。”
“緩存會如此連貫地重複幾個特定場景嗎?而且帶有明顯的情感色彩?”艾拉爭辯。
“情感是思維廣播的載體,不等於內容屬於播送者。”克萊因用筆敲了敲記錄板,“彆陷得太深。我們研究的是現象,不是為他寫傳記。”
艾拉沒有反駁,但內心的懷疑並未消散。她發現,當她專注於這些“回聲”時,漢斯的廣播會變得略微不同——背景的“噪音”會減弱,那些清晰的碎片則如同被調高了音量。這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引導。
一天下午,她決定進行一次非正式實驗。她站在紅圈外,閉上眼,在腦中清晰地構建“白樺林”的圖像,努力回憶那些光斑和風吹過葉片的沙沙聲。
“方向錯了。”
漢斯的聲音突兀地切入,平靜無波。
艾拉一驚,圖像在腦中消散。什麼方向?
“光線。下午三點的光,不是正午。”停頓片刻,那個中性的聲音補充道,“樹皮上有小孩刻的字,看不清了。”
艾拉重新構建,調整光線的角度,想象粗糙的樹皮。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協作感,仿佛在共同完成一幅拚圖。
“還有風,”漢斯的聲音幾乎像一聲歎息,“風裡有遠山的氣息。”
瞬間,艾拉的感官被捕獲了。她不僅“看到”了樹林,甚至“聞到”了那種混合著鬆針、泥土和某種清冷空氣的味道。這超越了簡單的圖像傳輸,這是完整的感官記憶。
這是你的記憶嗎,漢斯?她鼓起勇氣在腦中問。
長時間的沉默。隻有呼吸機規律的嘶嘶聲。就在艾拉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一股情緒如潮水般湧來——不是以語言或圖像的形式,而是一種直接的、沉重的感受:無邊無際的疲憊,一種被包裹在溫暖黑暗中的渴望,以及一絲……恐懼。
這情緒洪流如此強烈,讓艾拉踉蹌了一下,扶住了牆壁。它不屬於她,卻真實地在她的意識裡激蕩。
“抱歉。”漢斯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微弱。“門……開了一條縫。”
艾拉喘著氣,心臟狂跳。她意識到,她剛才可能短暫地觸碰到了漢斯被禁錮在靜止肉體下的核心情感。那不僅僅是思維廣播,那是他殘存的人格,他的“自我”,在透過能力的縫隙呼吸。
“莫斯利?你還好嗎?”一名路過的警衛投來詢問的目光。
“沒事,”艾拉擠出一個微笑,站直身體,“有點低血糖。”
她看向病床上的漢斯。他依然如故,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但此刻在她眼中,那沉默的軀殼仿佛蘊含著整個風暴過後的海洋。
那天晚上,在整理日誌時,她寫下:“假設:scp041並非被動反射思維,而是主動的‘共鳴體’與‘存儲庫’。他不僅播送即時思維,也持續廣播著他自身沉澱的記憶與情感核心,隻是通常被更響亮、更即時的‘噪音’所淹沒。這些‘回聲’是其人格的碎片,散落在思維的洪流中。”
她停筆,沉思片刻,又加上一行:“而他,似乎默許,甚至偶爾引導我去拾取這些碎片。”
這個認知讓她既興奮又不安。她正在違背克萊因博士的警告,一步步走入紅圈之內的精神領域。那裡不僅有思想的透明,還有一個破碎靈魂等待被解讀的無聲呐喊。
窗外,城市的燈光連成一片虛假的星河。而在041的房間內,艾拉仿佛能聽到,在那片由無數思維構成的喧囂噪音之下,一個孤獨的信號,正持續不斷地,從記憶的深處發出微弱的回響。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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