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蒼白的晨光，如同羞怯的竊賊，悄無聲息地溜過厚重窗簾的縫隙，在臥室昂貴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朦朧的光帶。
蘇晚幾乎是立刻就被這道光驚醒了。
或者說，她根本未曾深眠。一整夜，她的意識都漂浮在清醒與混沌的交界處，耳邊反複回響著那句低沉的“小狐狸”，皮膚上殘留著被目光灼燒的觸感。每一次即將沉入睡眠，都會被顧晏舟翻身時衣料的細微摩擦聲，或是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一聲極輕的呼吸變化所驚醒。
此刻，天光既亮，她再也無法躲在黑暗的偽裝之下。
她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著呼吸，側過頭。
顧晏舟還在睡。
他麵向她這邊，深邃的眼眸閉合著，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淡化了他白日裡迫人的淩厲。晨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此刻的他，看起來竟有幾分難得的無害與……溫柔。
蘇晚的心跳不受控製地漏了一拍。
就是這個人，昨夜用一句話在她心裡投下了一顆巨石，攪得她天翻地覆。
她輕輕掀開被子，赤著腳，像一隻貓一樣踩在地毯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逃也似的躲進了浴室。
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她才敢大口呼吸。鏡子裡映出一張徹夜未眠的臉，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而臉頰卻透著一種不正常的緋紅。
怎麼辦？
等下就要麵對麵了。她該用什麼表情麵對他？是假裝無事發生，繼續扮演那個溫順恭敬的“顧太太”？還是……
“還是”什麼？難道要直接問他“你昨晚說的是不是真的”嗎？
蘇晚被自己這個大膽的念頭嚇了一跳，趕緊用冷水撲了撲臉，試圖讓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可冰涼的水觸碰到滾燙的皮膚，反而激得她一陣輕顫，昨夜他呼吸拂過時的酥麻感仿佛又卷土重來。
她磨磨蹭蹭地洗漱，目光在衣櫃裡徘徊了足足一刻鐘。手指掠過那些符合“合約妻子”身份的、樣式保守顏色素雅的衣裙，最後，卻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一條米白色的及膝連衣裙上。這條裙子剪裁優雅，材質柔軟，將她纖細的腰線勾勒得恰到好處，領口處點綴著細膩的蕾絲，平添了幾分溫柔與女人味。
她很少穿這樣……凸顯自己的衣服。
穿上它，仿佛某種無聲的宣言。
當她終於鼓起勇氣走下旋轉樓梯時，腳步在最後幾級台階上頓住了。
餐廳裡，那個她以為還在沉睡的男人，已經端坐在主位上了。
他換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比西裝少了幾分正式，卻依然難掩其天生的矜貴氣質。他手裡拿著一份財經報紙，似乎看得很專注。
但蘇晚一眼就看出，那份報紙拿反了。
而他手邊那杯冒著嫋嫋熱氣的咖啡，看上去一口未動。
她的心猛地一緊，一種奇異的、混合著緊張和一絲絲隱秘喜悅的情緒悄然蔓延開來。他……也在在意嗎？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出最後幾步，走進餐廳。
幾乎是同時，顧晏舟放下了那份拿反的報紙，抬眸向她看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滯。
蘇晚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不明顯的波動，像是平靜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他的喉結似乎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早。”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幾分，帶著晨起的慵懶，敲打在蘇晚的心上。
“早……顧先生。”蘇晚垂下眼睫，避開他那過於直接的目光，感覺自己的耳朵又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燙。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動作有些僵硬地拉開椅子坐下。
傭人安靜地端上早餐。精致的瓷盤，銀質的餐具，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卻又完全不一樣。
往常，他們可以沉默地各自用餐，互不乾擾，氣氛疏離而禮貌。
但今天，這沉默卻變得粘稠而充滿張力。每一次餐具輕微的碰撞聲，每一次細微的呼吸聲，都被無限放大。
蘇晚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味同嚼蠟。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自己身上，不是直接的凝視，而是那種若有似無的、如同羽毛拂過的掃視，從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到她因為緊張而抿緊的唇，再到她今天特意換上的米白色裙子……
他注意到了嗎？
他會不會覺得……她這樣穿很奇怪？
顧晏舟同樣食不知味。他表麵上維持著鎮定，內心卻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平靜。他看著她低垂的、泛著紅暈的側臉，看著她無意識用指尖纏繞著餐巾的小動作，看著她身上那件明顯不同於往日風格的、溫柔得讓他心頭發軟的裙子……
他的“小狐狸”，在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回應他昨夜的試探。
這個認知，讓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在他胸腔裡湧動，甚至比他談成任何一筆巨額生意都更讓他感到滿足和……誌忑。
對，是誌忑。
他在商場上殺伐決斷，從未有過uncertainty不確定）。但此刻，麵對這個看似柔弱、卻藏著鋒利爪子和小小反骨的小女人，他竟然有些不確定，接下來這一步，該如何邁出，才能既不嚇跑她，又能清晰地傳達自己的心意。
一頓早餐，在兩人各懷心思的沉默中，緩慢地進行著。
陽光徹底照亮了餐廳，卻照不亮這彌漫在兩人之間，那份甜蜜又磨人的、名為“誌忑”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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