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下溪村溫柔地包裹起來。
風波過後的林家，終於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院子裡靜悄悄的，隻有晚風偶爾拂過屋簷。
家人們都睡熟了，呼吸聲此起彼伏，均勻而安詳。
林冒煙卻沒有睡。
她悄悄地從自己的小床上爬起來，動作輕盈得像一隻小貓。
隔壁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陳浩的身影格外清晰。他也沒有睡著，正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黑漆漆的屋頂。
林冒煙心中微動，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床邊，蹲下身子，用極輕的聲音叫了一句。
“哥哥。”
黑暗中，陳浩的身子明顯地動了一下。
他猛地轉過頭，那雙眼睛在夜色裡亮得驚人，像兩顆潛伏在草叢中的寒星。
“怎麼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少年變聲期的沙啞和冷硬。
林冒煙沒有立刻回答。
她像變戲法一樣，從自己溫暖的懷裡掏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瓷瓶。
這是她白天悄悄用院裡種的薄荷葉搗碎，加上一點從衛生院買來的醫用酒精，自製的一瓶簡易消腫藥水。
“哥哥，伸手。”她沒有用商量的語氣，反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浩明顯地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但他隻是遲疑了片刻，還是鬼使神差般地，順從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月光恰好從雲層後探出頭來，清輝如水，灑在陳浩的手上。
那隻手的手背上，有一大塊刺眼的紅腫和擦傷。那是昨晚，他用木棍一招製敵時，因為用力過猛，手背與粗糙的土牆猛烈摩擦造成的。
白天所有人都忙著處理李二狗和後續的爛攤子，他自己也一直強撐著沒把這點小傷當回事。
林冒煙拿出藏在口袋裡的棉簽，小心翼翼地沾了些許藥水，輕輕地、專注地塗抹在他的傷口上。
陳浩的身體下意識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把手縮回去。可他的手腕，卻被另一隻更小的手給牢牢地按住了。
“彆動。”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口令。
陳浩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正低著頭，無比專注地為自己上藥的小女孩。
她的頭發軟軟的，乖巧地紮著兩個羊角辮。
她的動作是那麼輕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哥哥。
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的、酸澀的情緒，毫無預兆地從陳浩的心底最深處，猛地翻湧了上來。
自從他的親生父親因病去世，他跟著孤苦無依的母親，改嫁到這個陌生的林家。他就把自己緊緊地包裹在一層堅硬的、帶刺的殼裡。
他用冷漠來偽裝，用叛逆來反抗，用沉默來掩飾自己深入骨髓的不安與自卑。
他固執地以為，在這個家裡他永遠是個外人。
沒有人會真正地關心他，在意他。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都悄悄地變了。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當他昨天清晨，看到那個承載了全家希望的暖房被毀於一旦時。
當他看到這個小小的妹妹，明明眼圈都紅了，卻強忍著淚水，用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沉著地指揮全家搶救時。
他的心裡，就燃起了一股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滔天怒火。
那一刻，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誰也不能欺負她！誰也不能毀掉她，和她辛辛苦苦為這個家建立起來的一切！
所以，他才會毫不猶豫地用儘全身力氣，掄起那根沉重的木棍。
“哥哥，你在想什麼？”林冒煙塗好了藥，細心地幫他吹了吹，抬起頭，正好對上他那雙無比複雜的眼睛。
陳浩的臉，在月色下微微有些發紅。
他有些狼狽地、迅速地彆過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沒……沒什麼。”他嘴硬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