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貴哭嚎著撲過去，癱在碾盤邊，手指頭哆嗦著，不敢碰。
老孫頭倚著半截斷牆，老淚縱橫，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龍…真收人了…”
張衛國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泥，走到碾盤邊，看著孫大鼻涕那張還有稚氣的臉，胸口像堵了塊冰。
他蹲下身，把大鼻涕那敞開的破棉襖領子，輕輕攏了攏。
“老趙，”張衛國聲音沙啞，像破風箱，“清點…清點人畜。”
趙剛嗓子眼發堵，點點頭，啞著聲吆喝還能動彈的。
“李強！帶人看看傷了幾個！鐵山！瞅瞅牲口還剩多少！”
統計結果像刀子紮心。
死了三個：孫大鼻涕，還有被倒塌牆砸死的老蔫巴婆娘和一個外屯來走親戚的半大孩子。
傷了十幾個，老蔫巴腿斷了，趙剛胳膊被飛石砸得腫起老高。
還有幾個張衛國不認識的，傷的尤為嚴重，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牲口損失更慘，豬圈基本都空了，雞鴨鵝更是剩都沒剩下........
屯子裡那股血腥氣混著硝煙味兒，嗆得人腦瓜子疼。
哭嚎聲低下去，剩下滿地狼藉和死一樣的靜。
張衛國腮幫子咬得死緊，棱角像刀削的石頭。
“老趙，”他嗓子眼跟砂輪磨過似的，“抬人的板車，趕緊支應上。”
趙剛眼泡腫著，啞著嗓子吆喝幾個後生：“麻溜的！門板卸下來！鋪上乾草！輕點兒抬！”
孫福貴抱著大鼻涕冰涼的屍首，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老孫頭倚著斷牆根兒，山羊胡子抖得跟風裡的乾草葉，嘴裡就剩一句：“地龍…真收人了…”
李強提著卷了刃的砍刀，黑臉膛糊滿了血痂子泥道子。
他走到張衛國邊上，拳頭攥得嘎巴響：“衛國，這仇…得報！！”
老杆子蹲在碾盤旁，煙袋鍋子磕得火星子亂崩。
他枯手指頭撚著地上幾片沾著黑泥的碎鱗甲，渾濁的老眼眯成縫。
“瞅這鱗色…黑裡透紫，跟五三年叼走老王家七口的…一個模子！”
“還有更大的？！”李強剛包紮好胳膊，一聽這話差點蹦起來。
張衛國沒吭聲，彎腰撿起半截炸爛的木柄——邊區造手榴彈剩下的茬口。他手指頭摩挲著粗糙的木紋，眼底冰碴子似的冷。
屯口土道上，二嘎子連滾帶爬衝進來，氣兒都喘不勻乎。
“朱…朱爺！帶著他那頭灰…灰閻王…奔野豬河套去了！說聞著…聞著‘龍王’的腥臊了！”
“老朱？！”張鐵山一愣，“他自個兒去的？”
“帶…帶著一頭灰老虎去的！”二嘎子喉嚨呼哧帶響。
屯口歪脖子老榆樹上掛著的破喇叭，“滋啦”一聲炸響，嚇人一跳。
趙剛不知道何時捏著個鐵皮話筒，臉憋得通紅，對著喇叭眼兒吼。
“喂！喂！縣裡！縣裡能聽著不？！團結屯！遭了地龍災！碗口粗！八九米長！吃人！毀屯子！死了人了！求支援！帶硬火器和大隊人馬，來！快！！”
電流雜音滋啦亂響，喇叭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回音。
“…團結屯…收到…堅持住…省裡派…狩獵隊…最快…明兒晌午…”
“明兒晌午？！”李強急得跺腳，“等他們來，黃花菜都餿八遍了！”
張衛國一把扯下喇叭線。
他走到老杆子跟前，蹲下，指著碾盤上那巨鱷留下的粘液乾痕：“叔，這‘龍王’，老輩兒說它打哪疙瘩鑽出來的？”
老杆子煙袋鍋子虛點西邊黑黢黢的老鴰嶺。
“說是老鴰嶺後身兒，黑瞎子溝最裡頭，有個地縫子，叫‘黑龍眼’。老古話講，那是通著陰河…幾百年了，沒聽說有人敢進去過！”
他話音沒落，西邊老林子深處，“嗷嗚——！！！”一聲震得地皮發顫的虎嘯猛地炸開！
是小斑！那動靜兒，帶著傷獸的狂暴和拚死一搏的凶戾！
“小斑！”張衛國心猛地一揪。
剛才二嘎子說，老朱和灰閻王也在那邊！
“抄家夥！”張衛國“唰”地站起身，五六半槍帶勒進肩膀肉裡。
他眼神掃過還能動彈的漢子：“還能喘氣的！跟我走！把能用的槍都帶上！”
張鐵山二話不說，把老洋炮往肩上一甩，腰後彆著斧頭。
李強瘸著腿，抓起地上另一杆五六半。
趙剛咬著牙，把鍘刀片子用麻繩捆在背後。
“衛國！帶上這個！”
徐若琴挺著大肚子追出來，把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塞他懷裡。
裡麵是家裡存的所有子彈，還有一小包碾碎的老參須子。
儘管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安然無恙的出現在眼前，張衛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和孩子都還好吧？”
徐若琴用力點了點頭，眼神裡滿是擔憂和關切。
張衛國深深看了她一眼，隻說了兩個字：“鎖門。”
仨人一頭紮進屯西頭的老林子，直奔野豬河套。
小斑那聲咆哮，像刀子剜在張衛國心上。
林子裡黑得邪乎，樹葉子遮得天光透不進一絲。
腳下腐葉爛泥能沒腳脖子，那股子陰冷的腥臊氣越來越濃，直往鼻子裡鑽，比屯子裡還衝十倍。
“呼…呼…”張鐵山喘得像拉風箱，揮著侵刀劈開攔路的刺藤。“這味兒…他娘的掉鱷魚窩裡了！”
突然，跑在最前麵的老杆子停下了腳步。
“老杆子，咋回事兒？！”
李強撤出手中紅纓槍，指向麵前漆黑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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