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餘韻還在林子裡嗡嗡震響。
熊瞎子那顆碩大的頭顱像熟透的爛西瓜，“噗”地炸開紅白漿子。
小山般的身軀轟然倒塌，砸得地麵都顫了顫，濺起老高一片裹著血腥的泥漿子。
“好槍法！”
老杆子拇指一蹭鼻尖，煙熏黃牙呲出來。他那把左輪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眼神卻黏在張衛國端得紋絲不動的五六半上。
“後生可畏！比老子當年還尿性！”
張衛國利落收槍，槍栓“嘩啦”一響。
“老杆叔，您那一槍，奔的是左眼。”
他聲音沉穩，帶著對老獵手精準的敬意。
小斑喉嚨裡滾著低沉的呼嚕，銀白身軀繞著熊屍轉了兩圈。
它虎爪踩在尚在抽搐的熊腿上，幽藍瞳孔冷冷掃過林子深處那幾道若隱若現、濕漉漉的壓痕，警告似的甩了下尾巴。
屯西頭，血糊糊的熊瞎子攤在泥地上。
老杆子蹲在熊瞎子屍首旁，侵刀“嗤啦”劃開厚韌的熊皮，動作熟稔得像解自家扣子。
黃膩的板油裹著熱氣湧出來，腥臊氣混著血腥，衝得人腦門子發暈。
“衛國啊，”老杆子頭也不抬，刀尖利索地剔著骨縫。
“瞅你如今老婆孩子熱炕頭，槍管子倒沒鏽住！比我強！我那會兒……”
他手上動作一頓，山羊胡顫了顫，聲音陡然啞了半截，“剛娶了媳婦，心熱乎得跟炕頭似的，愣是仨月沒摸槍杆子！等再進山，手生得跟腳丫子似的，追個麅子都能攆丟了！”
他猛地一使勁，“哢嚓”一聲卸下條粗壯的熊後腿，血水滴滴答答。
“結果呢？炮頭摸進了屯！我那剛懷上的媳婦……”
老杆子喉結劇烈滾動，剩下的話被硬生生堵死在嗓子眼裡，隻剩下刀刮骨頭的“沙沙”聲，一下，又一下，聽著人心裡發毛。
張衛國沉默地遞過剝皮用的尖木楔子。
老杆子一把攥住，指關節捏得嘎巴響，渾濁的老眼裡翻騰著幾十年前的血色。
日頭偏西，熊瞎子被大卸八塊。
老杆子叼著旱煙，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
“槍是殺器，擱娘們兒熱炕頭焐久了，骨頭縫裡都滲著軟乎氣兒。”
他吐出個煙圈，渾濁的老眼剜過張衛國。
“你小子倒是個異數。”
張衛國蹲在地上，五六半橫在膝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槍管，沒接話。
屯西頭那股若有若無的陰冷腥氣，蛇一樣往鼻子裡鑽。
界碑旁，小斑正繞著那頭死透的熊瞎子轉圈。
銀白皮毛在夕陽下凝著血痂，粗糲的虎舌時不時舔過肩胛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老朱頭拖著條血淋淋的熊後腿過來，臉上溝壑裡都嵌著黑紅的血沫子。
“灰子那畜生…真他娘是閻王爺的勾魂筆！”
老朱頭把熊腿“哐當”扔地上，濺起幾點泥星子，他抹了把臉，聲音陡然低下去，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哽。
他蹲下身，侵刀狠狠紮進熊皮，用力一劃拉。
“刺啦”一聲，皮肉翻卷。
“那會兒它才多大？跟個半大狗崽子似的，餓得前胸貼後背，縮在俺那破窩棚簷子底下哆嗦…”
老杆子煙鍋在鞋底重重一磕，幾點火星子蹦出來，燙焦了地上的枯草葉。
他啐了一口，山羊胡子翹了翹，眼神卻飄向遠處黑黢黢的老林子，像陷進了粘稠的舊墨裡。
“老子也養過一條好狗，叫‘黑風’，攆麅子追狼，鼻子靈得能聞出三裡地外兔子放的屁！”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發澀，“後來…碰上一窩狼崽子，黑風護主，腸子都被掏出來了…還死死咬著那狼頭頭的脖子…”
暮色一層層壓下來，林間的風帶了涼意，刮過打穀場邊半人高的苞米杆子，葉子“嘩啦啦”響成一片。
老杆子沉默著，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抖開，裡麵是幾塊硬邦邦、掉渣的高粱麵餅子。
他掰下一小塊，慢慢嚼著，乾澀的餅渣粘在胡子上。
“槍呢？”
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樹皮。
“槍比狗強！狗認主，槍…隻認扣扳機的手指頭！”
他猛地抬眼，渾濁的眼底爆出兩點銳利至極的寒光，釘子一樣釘在張衛國臉上。
“你小子骨頭裡還藏著硬茬！沒讓熱炕頭徹底焐軟乎！老子這點壓箱底的本事，爛在土裡不如撂給你！”
他豁然起身，乾瘦的身板挺得像杆標槍。
也不管張衛國應不應，徑直走到打穀場開闊處，枯枝般的手指指向百步開外田埂邊立著的三根半枯的苞米稈子。
“瞅準了！這三槍，不是打靶子！”
老杆子低吼一聲，腰間的銀色左輪不知何時已掣在手中。
槍身在他枯瘦的指間仿佛有了生命，流暢地一轉。
“看老子怎麼‘定魂’！”
話音未落，他左臂如托山嶽般猛地抬起，蒼老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砰！”
第一聲槍響炸裂，尖銳得刺破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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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左邊那根苞米稈子梢頭，“啪”地爆開一團碎屑！
槍聲未絕，老杆子手腕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詭異一抖，槍口噴出的火光在空中拉出一道短暫的、熾熱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