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國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火燒火燎。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幾天前屯口那神乎其技的一槍，此刻像個巨大的諷刺，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他下意識地又想去摸懷裡那枚冰涼的銅錢。
老杆子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林子更深處被暮色籠罩的、黑黢黢的山影。
他摩挲著手裡那杆冰冷的五六半，粗糙的指腹劃過槍身上被張衛國汗水浸潤得有些發亮的木托。
動作緩慢，帶著一種近乎憑吊的意味。
“槍這玩意兒，認主！”
他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林子裡散開，像風化的碎石滾落，
老杆子頓了頓，像是在品味這兩個字的分量。
然後，他側過頭，那雙穿透歲月的鷹隼眼，終於再次落在張衛國僵硬的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
“你這身子骨，”老杆子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洞穿肺腑的殘酷和了然，“早被那熱炕頭…抽了筋了！”
話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猛地發力！
哢嚓！
那根被他拈在手裡的鬆枝節，竟被硬生生捏得粉碎！細碎的木質纖維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老杆子捏碎鬆枝的手在抖。
他枯瘦的手指鬆開，碎木渣子簌簌掉進半化的雪泥裡。
林子裡的風打著旋兒，卷起幾片枯葉，刮過張衛國火燒火燎的臉皮。
“亞瑟叔，我……”
張衛國嗓子眼發乾，話堵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
懷裡那枚帶著彈孔的銅錢，冰涼地硌著心口。
老杆子沒再看他，佝僂著背，把那杆五六半塞回張衛國手裡。
槍身沉甸甸的，帶著老人掌心的涼氣。
“槍認主，”老杆子嘶啞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眼神空茫茫地投向遠處黑黢黢的山棱線。
“但是也認血性。熱乎氣兒是好東西，可彆讓它軟了骨頭，抽了筋。”
他頓了頓，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那姑娘……對你好？”
張衛國一愣，隨即重重點頭。
“嗯！好得很！若琴她……性子好，手也巧，把家裡整得利利索索。”
他想起灶膛裡時常熱著的火，鍋裡溫著的飯，還有那兩條裹在黑絲襪裡晃眼的腿，臉又有點熱。
老杆子那張刻滿深褶的老樹皮臉，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些。
一絲極淡的、近乎溫柔的痕跡，在那雙鷹隼般的眼底飛快閃過，快得像是錯覺。
“好……就好。”
他喃喃著，聲音低下去，像被林風吹散，“比俺強。”
他慢慢轉過身，背對著張衛國，破舊的棉襖在風裡晃蕩。
那背影，孤零零地嵌在暮色漸沉的林子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蒼涼。
“那年……大雪封了山，”老杆子嘶啞的嗓音飄過來，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俺揣著剛領的津貼，緊趕慢趕…推開門……”
他頓住了，枯瘦的肩膀似乎縮了一下。
“炕上……躺著兩具……凍得硬邦邦的……”
“後來家裡少了十塊錢，我才知道這群畜生，就是因為這個才害死了他們！”
“簡直是畜生！”
那聲音陡然像被扼住了喉嚨，隻剩下粗礪的喘息。
他沒說下去，但張衛國渾身一激靈，仿佛看見那扇推開的老木門後藏著的，是能凍裂骨髓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