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山抱著膝蓋，腦袋埋在臂彎裡，那包印著牡丹花的“營養品”擱在腳邊，像個巨大的諷刺。
張衛國收回目光，筆尖用力劃過那團墨漬，繼續寫道：
“另有一事，鐵山哥前些年在生產隊落下的舊傷，遇天氣反複，時有隱痛。我自作主張，帶他來縣醫院尋大夫瞧了瞧。大夫言需用虎骨酒引藥調理。此物稀罕難覓，我正多方留意。家中勿念，萬望保重身體。孫子衛國敬上。”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小心折好塞進信封，用櫃台買的漿糊仔細封了口。
拿著信，走到寄掛號信的櫃台前排隊。
辦好手續，貼好郵票，把信投進那個掛著“神陽軍區”牌子的專用郵箱裡，聽著那薄薄的信封落入郵箱深處輕微的“噗”聲，張衛國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走到角落，踢了踢張鐵山的破棉鞋：“走了哥，回家。”
回去的“東方紅”開得比來時更顛簸。
車鬥裡堆滿了新買的洋釘、麻繩，還有那些金貴的麥乳精、紅糖、雪花膏和一大包草藥。
張鐵山蜷縮在角落裡，破羊皮襖緊緊裹著，懷裡抱著他的“藥”和“營養品”，像抱著什麼燙手山芋。
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裡，他一路都閉著眼，一聲不吭。
隻有拖拉機猛地碾過大坑，車身劇烈顛簸時，他那厚實的肩膀才會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一下。
張衛國背靠著冰冷的車鬥擋板，望著車後卷起的滾滾煙塵和迅速倒退的、灰蒙蒙的田野。
老秦大夫那句“虎骨為君”像塊冰，死死地壓在他心口，寒意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裡鑽。
虎骨……小斑……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懷裡，指尖觸到那本硬邦邦的綠皮證件邊緣，冰冷堅硬。
這東西能換來麥乳精，能換來縣醫院院長的笑臉，可它能換來……他想要的“藥”嗎？
拖拉機突突的聲響裡，他仿佛又看見院角牆根下，小斑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小白蜷在它肚皮旁打著呼嚕。
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緞子般的光澤……
到家時，天已擦黑。
屯子裡炊煙四起，彌漫著柴火和飯菜的香味。
張衛國跳下車，伸手去拉張鐵山。
張鐵山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自己抱著那堆東西，悶頭跳下車，看也不看張衛國一眼，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自家那剛壘起半截磚牆的新房工地走去。
背影僵硬，融進越來越濃的暮色裡。
張衛國站在冷風裡，看著大哥消失的方向，半天沒動。
車鬥裡的鐵鍬把冰涼，硌著他的手心。
推開自家院門，灶房的油燈光暖暖地透出來。
徐若琴正彎腰在鍋台邊忙活，鍋裡燉著大白菜，咕嘟咕嘟響，熱氣騰騰。
聽見門響，她直起身，臉上帶著溫婉的笑意。
“回來啦？餓壞了吧？快洗把手，飯這就好。”
她的目光落在張衛國空空的兩手上，有些疑惑，“咦，鐵山哥呢？東西……沒置辦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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