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發現的那些野獸尿液痕跡又出現了，而且比之前更清晰。
那道海碗口粗的、光滑的壓痕和野獸腳印，蜿蜒著伸向林子深處。
空氣裡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陰冷。
徐若琴也聞到了，下意識護住肚子。
“衛國，這味兒…咋這麼瘮得慌？”
張衛國眼神銳利如刀，手指撚了點地上冰涼的液體。
他望向暮靄沉沉的林子深處，樹影幢幢，仿佛藏著噬人的巨口。
界碑旁那攤早已淡得幾乎聞不到的虎尿印記，此刻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小斑的威名，能鎮住尋常野物。
可這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痕跡背後，到底是什麼東西？
黑龍山深處的陰影，似乎正悄然逼近。
張衛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風大，咱回吧。”
他扶著徐若琴轉身，聲音平靜，但脊背繃得筆直。
屯子的安寧，底下暗流湧動。
這杆槍和這頭虎，撐起的安穩日子，能持續到幾時？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片越來越近的、不祥的壓痕。
看來，這巡邊的活兒，不但不能鬆，還得更緊了。
日頭毒得晃眼，曬得屯子裡的土路直冒煙。
張衛國光著膀子，蹲在院當間兒，正用磨刀石“嚓嚓”地打磨那把侵刀，汗珠子順著古銅色的脊梁溝往下淌。
小斑趴在西牆根兒的大榆樹底下，肚皮貼著陰涼地兒，呼嚕打得山響。
銀白的虎毛在熱風裡輕輕拂動。
“衛國哥！衛國哥！”
李強跟頭把式地從屯子口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臉膛通紅。
“咋了？讓狼攆了？”張衛國頭也沒抬，手腕子穩得很。
“不…不是！”李強咽了口唾沫，手扶著膝蓋。
“屯子口…來…來了個老爺子！騎個毛驢，背杆大槍！那派頭…老鼻子了！”
張衛國手上動作一頓，眼皮抬了抬：“老爺子？啥模樣？”
“瘦高個兒，山羊胡子，穿著藏青的土布褂子！眼神兒…賊亮！”
李強比劃著。
“人家還點名道姓要找你！說…說‘會會’張衛國！”
張衛國心裡“咯噔”一下。
這描述…聽著像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杆子！
他放下侵刀，撩起井台邊的涼水潑了把臉，水珠甩在滾燙的地皮上，“滋啦”一聲冒起白氣。
“走，瞅瞅去。”
屯子口的老槐樹下，陰涼地兒裡擠滿了看熱鬨的老少爺們兒。
老杆子果然在！
他斜跨在那頭灰毛驢上，一條腿耷拉著，布鞋底蹭著地皮。
那杆油光鋥亮的老套筒橫在驢背上，槍管在日頭下泛著冷硬的藍光。
他眯縫著眼，山羊胡子一翹一翹，正慢悠悠地卷著旱煙。
“哎呦，老杆子叔！您老咋有空上俺們這窮屯子來了？”屯長老趙頭趕緊上前招呼，臉上堆著笑。
老杆子眼皮都沒撩，把煙卷叼嘴裡，“嗤啦”劃著火柴點上。
“聽說，你們屯子出了杆‘神槍’？”
他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裡，目光像錐子似的，穿過人群，釘在剛走過來的張衛國身上。
張衛國步子沉穩，走到驢前頭站定。
“老杆叔。”他聲音不高不低，帶著對老獵人的敬重。
“啊，是神槍手來了？”
老杆子這才正眼打量他，嘴角扯出點似笑非笑的弧度。
“張衛國？聽說你槍打得準？跟我老頭子比劃比劃？”
人群“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這老杆子要跟衛國比槍！”
“乖乖！這下有熱鬨瞧了！”
張鐵山擠過來，甕聲甕氣：“老杆叔，您老這唱的是哪一出啊？衛國他…”
“咋？不敢？”老杆子打斷他，煙鍋子磕了磕驢背，激起一小撮煙灰，“在家貓著孵蛋呢？”
這話帶著刺兒。
張衛國眼神沉靜，像口深潭。
他看著老杆子那杆保養得極好的老套筒，又看看屯子外頭那片開闊的打穀場。
“老杆叔想咋比？”
老杆子嘿嘿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
“簡單！二百步，打銅錢！三槍定勝負！敢接不？”
“中。”
張衛國就一個字，乾脆利落。
打穀場邊上，早有人麻溜兒地豎起了兩根碗口粗的木杆子。
一根杆子頂上，用細麻繩吊著枚黃澄澄的乾隆通寶，風一吹，滴溜溜亂轉。
另一根杆子，同樣吊了一枚。
老杆子翻身下了驢，動作利索得不像個老頭。
他把老套筒從肩上卸下來，動作熟稔地拉開槍栓，黃銅子彈一顆顆壓進去，“哢噠”一聲推上膛。
“小子，你先來？”他抬了抬下巴。
張衛國沒言語，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他從李強手裡接過那杆擦得鋥亮的五六半自動步槍。
“嘩啦！”
同樣乾淨利落地推彈上膛，動作一氣嗬成，帶著股軍人特有的硬朗勁兒。
他穩穩端起槍，槍托緊緊抵在肩窩，臉頰貼住冰冷的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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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準星、遠處那枚在風中搖曳的小小銅錢，三點瞬間連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場子裡鴉雀無聲。
連樹上聒噪的知了都閉了嘴。
隻有風吹過苞米地，葉子“嘩啦啦”的響動。
徐若琴挺著大肚子，被娜塔莎扶著站在人群前麵，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砰！”
槍聲炸響！乾脆！利落！
槍口青煙嫋嫋。
吊著銅錢的麻繩應聲而斷！
那枚銅錢被子彈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高高飛起，在日頭底下劃出一道刺眼的金光，“叮當”一聲脆響，遠遠地落在打穀場另一頭的乾草垛上！
“好！”
“打中了！”
人群爆發出震天的喝彩！
老杆子眼皮跳了跳。
他沒想到這小子槍法這麼穩，這麼狠！
“哼，有點意思。”他哼了一聲，走到自己的位置。
端起他那杆老套筒。
這槍看上去比他歲數都大，槍托磨得油亮。
他眯起一隻眼，另一隻眼透過老舊的缺口式照門，瞄著遠處那枚晃悠的銅錢。
動作很慢，很穩，帶著老獵人特有的韻律。
“砰！”
又是一聲槍響！聲音比五六半沉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