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小臂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顯示出這非人的力量消耗。
老杆子背著手，繞著他緩緩踱步。枯瘦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
他猛地停下腳步，渾濁的老眼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張衛國微微顫抖的指尖。
“第三槍，定魂！”
老杆子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進張衛國緊繃的神經裡。
“前兩槍是開路的鬼差！
這一槍，是閻王爺手裡的勾魂筆！
不要快，不要巧！
要的是山崩於前色不變的穩！
是萬鈞雷霆聚於一點的狠！
是把全身的骨血精氣神，都他娘地灌進這一顆子彈裡！”
他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打穀場邊緣那棵孤零零的老榆樹。
樹皮皸裂，虯枝盤曲，在血色殘陽裡投下猙獰的暗影。
“瞅見那老榆樹疙瘩沒？當它是熊瞎子的天靈蓋！給老子打！打穿它！”
張衛國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吸進去。
他緩緩垂下托舉“鎮魂鐵”的右臂，沉重如山的鐵塊離手，一種奇異的、卸下萬鈞重擔後的輕靈感瞬間流遍全身，卻又被即將到來的爆發死死壓抑住。
他沒有立刻舉槍，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整個打穀場死寂無聲。
風停了，連草葉的窸窣都消失了。
遠處的屯子也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隻有他胸腔裡，那顆心臟沉穩有力地搏動著。
咚…
咚……
咚………
每一次搏動，都像在積蓄著遠古巨獸的力量。
氣息在體內流轉、凝聚、壓縮，最後如同滾燙的岩漿，轟然灌注於持槍的右臂！
他猛地睜眼！
眼底再無一絲波瀾，隻剩下冰封般的死寂與絕對的專注！
仿佛整個天地間，隻剩下他和百步外那個黑黢黢的樹疤！
托槍！抵肩！臉頰貼上冰冷槍身！
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沉凝如山的、不可撼動的穩定！
沒有多餘的聲音，沒有劇烈的喘息。
他整個人，連同那杆五六半，仿佛都凝固成了一尊青銅澆築的雕像。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老杆子渾濁的眼珠一瞬不眨，山羊胡子繃得死緊。
李強屏住了呼吸，連小斑都停止了舔舐傷口的動作，幽藍的虎目靜靜凝視著場中。
“砰——！！！”
槍聲終於炸裂！
這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槍都要沉悶、厚重！
如同夏日貼著地皮滾過的悶雷！
槍口噴出的火焰不再是刺目的亮白，而是帶著一種壓抑的暗紅！
肉眼可見的狂暴氣浪，猛地從槍口炸開，卷起一圈塵土！
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拖出長長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尾音，狠狠撞向目標！
“哢嚓——！！！”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爆響！
百步之外，老榆樹那個碗口大的、盤根錯節的樹疤，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整個樹疤中心瞬間炸開一個海碗大的恐怖窟窿！
木屑和碎塊如同爆炸般向後激射！
蛛網般的裂痕以窟窿為中心，瘋狂地向四麵八方蔓延，瞬間爬滿了半截樹乾！
硝煙緩緩散去。
張衛國緩緩垂下槍口，槍管滾燙，嫋嫋青煙升騰。
他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砸在腳下的塵土裡。
剛才那一瞬間，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老杆子死死盯著樹乾上那個猙獰的破洞，又慢慢轉過頭，目光落在張衛國身上。
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先前所有的嚴厲、刻薄、陰沉，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堡，一點點剝落。
沒有讚許，沒有笑容。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悲涼的平靜。
他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到張衛國麵前。
枯瘦的手掌抬起來，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厚厚老繭，帶著煙油和鐵鏽混合的濃重氣味，極其沉重地、帶著一種近乎托付的分量，拍了拍張衛國肌肉虯結、汗濕冰涼的肩頭。
“槍…練死了。”
老杆子的聲音像被砂輪磨過，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暮色裡。
“剩下那點活氣兒…靠血和命去喂。”
他收回手，不再看張衛國，也不看任何人，慢慢轉過那枯瘦如柴的身軀，一步一步，朝著屯口的方向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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