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靜得像沉在深海。藍夢蜷在占卜店那張咯吱作響的藤椅裡,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耳廓下方那片乾爽冰涼的皮膚。沒有粘膩,沒有溫熱,隻有一片死寂的平滑。耳朵裡那台踩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破縫紉機,突突突的噪音消失後,留下的真空般的寂靜,反而讓她有些耳鳴——是血液衝上太陽穴的悶響。
她低頭,手腕上那串無形的星塵項鏈溫潤流轉。三百三十七顆星辰如靜謐星河。唯獨最後一顆,第三百三十八顆暗金血紋星塵,懸浮在末端,像個吃飽了冰碴子的怪物,光芒沉凝內斂。核心處,粗壯的血線旁纏繞著絲絲縷縷灰白的怨氣絲線,而最深處,一點幽藍的寒芒如同冰封的鬼火,幽幽閃爍。那是“永生計劃”冰庫深處煉化的“寒寂”。
“嗝~”一聲悠長的、帶著鐵鏽血腥和冰冷死寂氣息的飽嗝,在牆角炸開,伴隨著幾縷若有若無的幽藍寒氣。
貓靈盤踞在陰影裡,暗金的“皮毛”流淌著金屬冷光,凝實得如同精鋼鑄就。它滿足地眯著幽綠的豎瞳,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咕嚕,肚子虛影)還幾不可察地鼓了鼓。它抬起一隻前爪,慢條斯理地舔著依舊穿模),姿態優雅,消化不良的寒氣和血腥味在店裡盤旋。
藍夢看著這膨脹的冰櫃精,又摸了摸自己乾爽的耳朵,那股劫後餘生的虛浮感裡,莫名摻了絲“這貨到底算不算生物”的荒誕。“行啊,死貓,”她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冰庫一日遊,回來還自帶製冷效果?下回是不是該去火山口給你整點岩漿當零嘴?”
貓靈掀開一條眼縫,幽綠的瞳孔裡充滿了“凡貓豈懂吾之境界”的睥睨,順便又打了個更響亮的、帶幽藍寒氣特效的嗝作為回應。
藍夢懶得理它,摸出手機。屏幕的光在寂靜中顯得刺眼。手指劃過本地新聞app,《高科技外衣下的地獄!“永生計劃”克隆騙局被搗毀,主犯周博士落網》的標題赫然在目。配圖是周博士金絲眼鏡歪斜、臉色慘白被押上警車的狼狽樣,還有幾張打著厚碼也掩蓋不住冰庫地獄般景象的照片。
她沒什麼表情,指尖一劃關掉。疲憊像濕透的棉被裹著骨頭。手指無意識地點開那個花花綠綠的短視頻app。首頁推送的封麵卻讓她指尖一頓。
背景是一間裝修得異常“溫馨”、暖黃燈光、擺滿綠植和毛絨玩具的……寵物告彆室?一個穿著米白色亞麻長袍、氣質“悲憫”的中年女人坐在中央。她懷裡抱著一隻毛發乾枯、眼珠渾濁的老貓屍體,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一個巴掌大的、雕刻著蓮花紋路的黑檀木骨灰盒。女人對著鏡頭,聲音低沉舒緩,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療愈感”:
“親愛的家人們,這裡是‘歸途·愛寵天堂’。離彆是生命必經的旅程,但愛,可以超越生死,化為永恒。”
“我們理解您失去摯愛夥伴的痛苦。傳統的方式,骨灰深埋或撒向大海,雖寄托哀思,卻難覓蹤跡。現在,歸途為您提供更‘貼心’、更‘永恒’的選擇——‘星塵守護’鑽石定製服務。”
鏡頭特寫她手中的骨灰盒,盒蓋打開,裡麵鋪著柔軟的黑色絲絨墊,中心靜靜躺著一顆……米粒大小、切割粗糙、顏色渾濁的“鑽石”?旁邊還有幾顆更小的、如同碎玻璃渣般的“副石”。
“看,這就是用您愛寵的骨灰,通過我們獨家專利的高溫高壓技術,凝聚而成的‘星塵鑽石’!它將您寶貝的生命印記,以最璀璨的方式永久封存!您可以鑲嵌成項鏈、戒指,貼身佩戴,讓愛永不分離!”
“更有‘思念永恒’套餐!將鑽石嵌入特製‘生命樹’擺件,日夜相伴!讓愛寵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守護您的家!”
“告彆傷痛,擁抱永恒。歸途·愛寵天堂,為您和寶貝的愛,點亮歸途的星燈。”
彈幕瞬間滾動:
“淚目了!這個好!我家狗狗走了三年了,骨灰一直供著……”
“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寵物骨灰鑽石?太有創意了!”
“這得多少錢?我也想給我家貓貓弄一個!”
“歸途小姐姐好溫柔!這才是真正的寵物善終!”
“打賞火箭!求聯係方式!”
藍夢看著屏幕上那顆渾濁的“鑽石”,還有那女人“悲憫”麵具下偶爾閃過的一絲精明,眉頭一點點擰緊。骨灰鑽石?永恒守護?聽起來溫情脈脈……可為什麼她心裡那股熟悉的、被冰冷藤蔓纏繞的不安感,又悄然爬升?尤其是看到彈幕裡那些被輕易煽動、渴望抓住最後一點慰藉的留言……
她手指懸在屏幕上,點進“歸途·愛寵天堂”的主頁。置頂視頻是告彆室實景:暖黃的燈光,舒緩的輕音樂,女人溫柔地為一隻去世的吉娃娃梳理毛發,動作輕柔。一切都完美得像精心編排的舞台劇。
可藍夢的目光,卻被視頻角落裡一個一閃而過的畫麵牢牢抓住——那是告彆室側後方,一扇虛掩的門縫裡,露出的半截推車。推車上堆著好幾個一模一樣的黑檀木蓮花骨灰盒。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的男人正把其中一個盒子裡的東西——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倒進旁邊一個敞口的、印著“原料特級”的大塑料桶裡!動作隨意得像在倒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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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升。她飛快地在搜索框輸入“歸途·愛寵天堂”、“骨灰鑽石”、“投訴”。
大量的宣傳軟文和感人案例湧出。但很快,幾條被淹沒在角落、透著驚惶和憤怒的評論被她翻了出來:
匿名用戶a:騙子!大騙子!我花了八萬八給我家養了十五年的老貓訂製“星塵守護”鑽石!拿回來一顆渾濁的破石頭!跟宣傳圖完全不一樣!送去鑒定,根本不是什麼骨灰高溫鑽石!就是最劣質的人造鋯石!成本幾十塊!我找他們理論,他們反咬一口說我掉包!還威脅我!
匿名用戶b疑似前員工小號):快跑!這地方邪門!老板王美鳳根本不是什麼善人!後院有個小鍋爐房,味道特彆大!晚上總有奇怪的咕嘟聲!還有股……熬油的怪味!有次我值夜班,偷偷看到他們的人把一些……一些剛送來的、還沒火化的寵物屍體……偷偷推進去!不是貓狗!是兔子、倉鼠,甚至還有鳥!太嚇人了!地址:城西老火葬場旁邊那個掛著‘歸途’牌子的獨棟小白樓!門口種著兩棵歪脖子柳樹!
匿名用戶c:補充!他們搞骨灰鑽石是假!偷梁換柱是真!大部分骨灰都被他們倒掉或者隨便埋了!更可怕的是……聽說他們用那些……那些來路不明的寵物屍體……熬油!賣給一些黑心作坊做劣質貓糧狗糧!或者……做蠟燭香薰!畜生不如!
城西老火葬場……歪脖子柳樹……熬油……屍油貓糧?!
藍夢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怒火被一種更深的、粘稠的惡心和寒意取代。這比“永生計劃”更陰毒,更褻瀆!披著溫情和永恒的外衣,乾著偷竊骨灰、熬煉屍油的勾當!那些所謂的“星塵鑽石”,背後是多少無辜生靈的屍骨無存?
“咕嚕嚕……”腳邊傳來一陣沉悶的、帶著鐵鏽血腥和冰冷死寂氣息的腹鳴?貓靈不知何時醒了,暗金的虛影盤踞在藤椅旁,幽綠的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裡那個女人和她懷裡的骨灰盒。它沒有暴怒沸騰,反而是一種極度的……厭惡和一種近乎本能的貪婪?它伸出暗金的爪子虛影,對著屏幕裡那顆渾濁的“鑽石”隔空抓了抓,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像看見了什麼……“有趣”的垃圾?
它似乎本能地對那些被褻瀆的“骨灰”和被熬煉的“屍油”產生了某種扭曲的興趣。
“玄機子”拖著斷腿蹭過來,琥珀色的貓眼警惕地盯著屏幕裡那個抱著貓屍體的女人,喉嚨裡發出充滿警告的低吼。
“看來,得去這‘愛寵天堂’送送行了。”藍夢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疲憊,但眼神卻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城西老火葬場附近,荒涼得如同世界的儘頭。低矮的灰色圍牆圈著一大片荒草萋萋的空地,遠處火葬場高大的煙囪沉默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草木灰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焦糊氣味。風穿過荒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那棟掛著“歸途·愛寵天堂”招牌的獨棟小白樓,就孤零零地杵在火葬場圍牆外不遠處的荒地上,像個不協調的白色膿包。兩棵歪脖子老柳樹佇立在門口,枯黃的枝條在風中無力地擺動,如同招魂的幡。小白樓門窗緊閉,厚厚的米色窗簾遮擋著裡麵,透著一股拒人千裡的死寂。
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其複雜的氣味順著風飄來——劣質香薰蠟燭試圖掩蓋的甜膩,混合著消毒水、陳舊紙張的味道,以及……一絲絲極其微弱、卻如同跗骨之蛆般鑽進鼻腔的……類似油脂反複熬煮後冷卻的、帶著腥氣的哈喇味!
藍夢的心沉了下去。就是這裡。
她繞著小白樓走了一圈,後麵有個用鐵皮圍起來的小院,院門緊閉,高牆上架著鐵絲網。那股熬油的哈喇味正是從鐵皮院牆內頑強地滲透出來,比前麵濃烈得多。
“喵嗷。”貓靈的意念傳來,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催促和……對那股哈喇味的奇異渴望?
藍夢沒理它。她走到小白樓正門,按響了門鈴。
等了足足兩分鐘,厚重的木門才被拉開一條縫。一個穿著同樣米白色亞麻袍、臉色蒼白、眼神有些呆滯的年輕女孩探出頭來,聲音平板無波:“您好,歸途·愛寵天堂。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預約。”藍夢臉上擠出一個混雜著悲傷和急切的僵硬表情,聲音帶著哭腔,“我……我的貓,豆包……它……它快不行了……獸醫說……就這兩天了……”她說著,眼圈瞬間紅了,聲音哽咽,“我……我聽說你們這裡……能讓它走得體麵……還能……還能留下念想……那個‘星塵鑽石’……”
女孩麻木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鬆動,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或者說是看慣了生離死彆的麻木?她側身讓開:“您……節哀。請進來說吧。”
門內是一個光線昏暗、溫度偏低的客廳。裝修和視頻裡一樣“溫馨”,米色沙發,暖黃落地燈,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憂傷的寵物油畫。空氣裡那股劣質香薰蠟燭的甜膩味更濃了,拚命掩蓋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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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著米白亞麻長袍、氣質“悲憫”的女人——正是直播裡的王美鳳——從裡間走了出來。她臉上掛著職業化的、恰到好處的哀傷微笑,迎向藍夢:“這位女士,請節哀順變。豆包……是隻幸運的貓,有您這樣愛它的主人。”
藍夢“強忍淚水”,在王美鳳的引導下坐在沙發上,語無倫次地訴說著“豆包”的種種可愛和即將離世的痛苦。王美鳳耐心聽著,不時點頭,遞上紙巾,眼神“悲憫”,話語“療愈”,極力推薦著“星塵守護”鑽石套餐和“思念永恒”生命樹擺件,報價單上的數字看得藍夢眼皮直跳。
“……所以,我們建議您選擇‘永恒珍藏’套餐,包含專屬告彆儀式、大師級遺體護理、特級黑檀木蓮花骨灰盒,以及一顆30分的‘星塵守護’主鑽和八顆副鑽,可以鑲嵌成項鏈或戒指……”王美鳳的聲音溫柔似水。
藍夢一邊“悲傷”地點頭,一邊借著擦眼淚的動作,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客廳通往裡間應該是告彆室)的門虛掩著,能看到裡麵暖黃的燈光。側麵還有一扇關著的門,門牌上寫著“靜心準備室”。那股若有若無的熬油哈喇味,似乎正從房子後麵、靠近鐵皮院牆的方向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
就在這時!
“嗷——嗚——!!!”
“嗚……汪……嗚……”
一陣淒厲、痛苦、充滿了無儘恐懼和怨毒的貓嚎狗吠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房子後麵——鐵皮院牆的方向穿透牆壁,轟然炸響!那聲音並非實體聲波,而是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靈魂深處!充滿了被活剝、被熬煉、被褻瀆的滔天怨念!
整個客廳瞬間死寂!
王美鳳臉上的“悲憫”微笑瞬間僵住,眼神裡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駭和慌亂!她身邊的年輕女孩更是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慘白如紙!
藍夢也“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紙巾掉在地上,聲音發顫:“什……什麼聲音?好……好慘的貓叫狗叫……後麵……後麵怎麼了?”
王美鳳強作鎮定,乾笑兩聲:“沒……沒什麼!可能是……可能是附近野貓打架……或者……火葬場的……回聲?對!回聲!我們這裡離火葬場近,有時候是有點怪聲……您彆怕!”她試圖安撫藍夢,但聲音明顯發飄,眼神飄忽不定。
“不對!不是打架!”藍夢“驚恐”地站起來,指著後麵,“聲音是從你們後院傳來的!還有……還有一股怪味!像……像什麼東西燒糊了?你們後麵在乾什麼?!是不是……是不是對我的豆包……”她演技爆發,眼淚說來就來,帶著被欺騙的憤怒和恐懼。
“沒有!絕對沒有!”王美鳳也急了,臉色發白,“後院……後院是我們的工作區!在處理一些……一些儀式用品!您彆過去!危險!”
她越是阻攔,藍夢越是“激動”:“我不信!我要去看看!你們是不是在虐待動物?!是不是拿我豆包……”她作勢就要往後門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