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悶熱像塊捂餿了的舊綢緞,糊在身上甩都甩不脫。藍夢癱在占卜店那張硬板床上,感覺自己像本被蠹魚啃穿了封皮的舊黃曆,每一頁都散發著時光的黴味。眼皮子重得能當壓書石,腦子裡嗡嗡的,全是白天幫對街張裁縫算他那把祖傳剪刀為啥總剪歪線耗乾的精神力在敲電子木魚。睡!現在就是魯班爺扛著墨鬥來敲門,也得等她先跟周公把這一覺的榫卯結構搭結實!
意識剛沉進那黑甜夢鄉的雕花拔步床——
“滴答…滴答…滴答…當!當!當!”
一陣機械、冰冷、帶著濃重銅鏽味和一股子…陳舊油脂氣息的走時聲,緊接著是沉悶壓抑、仿佛被扼住了喉嚨的報時銅鑼響,如同喪鐘般在她耳邊死板地敲響!
“喵嗷嗷嗷嗷——!藍夢!醒醒!彆挺屍了!有鐘!有鐘在給本喵敲追魂鑼!”
貓靈那獨有的、能把死人嚎得表演榫卯拆解的破鑼嗓子,緊隨其後,帶著一種被金屬噪音強暴了耳膜的暴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藍夢“嗷”一嗓子,差點被那“當!當!當!”震得魂飛天外。她揉著嗡嗡作響的耳朵看向噪音源頭——貓靈正懸在她枕頭邊,尾巴炸得像根通了靜電的銅絲,綠眼睛裡充滿了驚駭和一種…奇異的凝滯感。它半透明的身體表麵,居然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暗黃色光暈?!
“搞什麼?!貓!你半夜鑽誰家座鐘裡當鐘擺去了?!”藍夢氣得想把它塞水晶簇裡淨化成一塊齒輪。
“喵了個發條宇宙的!本喵冤枉!”貓靈在空中瘋狂甩頭動作卻有點機械式的僵硬),聲音都帶著金屬摩擦感,“是外麵!外麵街角那家破古董店!它……它櫥窗裡那個破銅鐘!自己在敲喪鐘!還……還特麼往本喵腦子裡灌東西!全是齒輪轉動的‘哢哢’聲!全是發條上緊的‘吱嘎’聲!本喵的cpu!本喵的睡眠!全被這鐵疙瘩給整死機了!喵嗷嗷——!”
藍夢揉著被齒輪聲塞得發木的太陽穴,狐疑地湊到窗邊,探頭往下看。
昏黃的路燈光暈下,“永寶軒”古董店那扇蒙塵的玻璃櫥窗裡,一座半人高的紫銅鎏金西洋座鐘靜靜地矗立著。鐘殼雕刻著繁複的葡萄藤與天使紋飾,鐘擺早已停擺。詭異的是,鐘盤上方蹲踞著的,並非常見的天使或丘比特,而是一隻造型奇特的……金蟾?
不,細看之下,那分明是一隻貓!一隻被強行扭曲成金蟾蹲踞姿態的銅貓!貓頭被塑造成誇張的蟾蜍頭,咧著大嘴,口中銜著一枚鏽跡斑斑的銅錢。貓身則圓滾滾如同蟾蜍,四肢粗短,蹲伏在鐘殼頂端,一雙鑲嵌著劣質綠玻璃的眼珠,在櫥窗燈光下反射著呆滯而貪婪的光。
此刻,這隻不倫不類的“貓金蟾”座鐘,那早已停擺的鐘擺,正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不自然的幅度,一下、一下地……左右擺動!每一次擺動,都伴隨著內部齒輪乾澀的“哢噠”聲,仿佛隨時會散架!而鐘盤上那根早已鏽死的時針,竟也隨著這僵硬的擺動,一格、一格地……艱難挪動!當它終於指向“十二”時,鐘殼內部猛地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齒輪摩擦和金屬扭曲聲!
“當!當!當!”
三聲沉悶、嘶啞、如同鏽蝕銅鑼被破布蒙住的報時聲,極其艱難地從鐘殼裡擠了出來!聲音沉悶壓抑,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氣!
古董店門口,一隻體型圓潤、毛色銀灰、如同上好緞子般的英短貓,正焦躁不安地在櫥窗前徘徊。它一身短毛本該光滑柔順,此刻卻微微炸起。它那雙本該慵懶的藍寶石眼睛,此刻卻盛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更讓藍夢心頭發緊的是,借著燈光,她清晰地看到這隻英短貓的尾巴尖,禿了一小塊!粉嫩的皮肉裸露在外,邊緣帶著點新鮮的、如同被什麼東西夾過的淤青!
英短貓似乎感覺到了樓上的注視,猛地停下踱步,抬起頭看向藍夢的窗口。路燈的光映在它那雙盛滿痛苦和一絲微弱希冀的藍色眼睛裡。它沒有像之前求救的動物那樣指向某個方向,而是做出了一個極其詭異、又無比清晰的求救動作——
它猛地轉過身,撅起屁股,將自己那條禿了尖的尾巴,極其笨拙地、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懟在古董店的玻璃櫥窗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喵!它在用禿尾巴懟櫥窗!懟那個破鐘!”貓靈緊張地扒著窗框,綠眼睛死死盯著那隻英短貓,“它在求救!藍夢!這胖墩不對勁!那尾巴尖……那味兒……是被硬生生夾禿的!剛夾不久!還有……有股……很濃的銅鏽死氣!不是一點!是整個鋪子!怨氣纏在齒輪上!邪門得能當潤滑油用!”
“銅鏽死氣?齒輪怨氣?”藍夢心頭咯噔一下。禿尾巴的英短貓?用受傷的尾巴懟櫥窗裡的怪鐘求救?還有整個鋪子的怨氣纏在齒輪上?這組合聽著就透著股機油浸透的詭異。她看著樓下英短貓那雙痛苦的藍眸,再看看它禿了尖的尾巴,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這絕不是普通的流浪貓被門夾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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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藍夢抓起外套,“跟上去!它在帶路!”
“喵!本喵就知道跟著你準沒好事!還得跟鐵疙瘩裡的老僵屍打交道!”貓靈嘴上抱怨,動作卻快如閃電,嗖地一下竄出窗外,懸在英短貓前方不遠處的半空,充當起貓語翻譯,“喂!胖墩!這邊!跟緊點!彆被收破爛的把你當銅貓一塊兒論斤收了!”
英短貓——藍夢決定叫它“銀子”——似乎聽懂了貓靈的“貓話”或者說被那半透明的靈體吸引了),短促地“喵”了一聲,不再懟櫥窗,轉身邁著有些僵硬的步子,帶著一種與它圓潤體型不符的沉重,朝著古董店旁邊一條堆滿雜物的小巷挪去。
小巷儘頭,是古董店的後門。一扇厚重的、包著銅皮的木門緊閉著,門縫裡透出一點昏黃的光線和更加濃烈的銅鏽味、陳年木器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冰冷的金屬油脂氣息。
“喵,就是這兒了。”貓靈壓低聲音,懸在藍夢身邊,綠眼睛警惕地盯著那扇銅皮門,“味兒衝得能把本喵珍藏的沙丁魚醃成防鏽油!死氣!怨氣!還有……好多好多……凝固的貪婪……濃得像化不開的銅綠!”
銀子停在銅皮門外,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發抖。它用禿尾巴尖輕輕碰了碰冰冷的銅皮,發出微弱的“嗒嗒”聲,然後轉過頭,用那雙充滿哀求和絕望的藍眼睛,巴巴地望著藍夢和貓靈。
“喵~看本喵的!”貓靈得意地一甩尾巴動作依舊有點卡頓),身體直接穿門而過。幾秒鐘後,門內傳來“哢噠”一聲輕響。藍夢用力推開沉重的銅皮門。
“吱呀——”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門內光線昏暗,隻有角落裡一盞老式工作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銅鏽味、機油味、木屑粉塵,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心跳聲?整個空間像一個巨大的、雜亂無章的機械墳墓。靠牆的架子上堆滿了各種鏽蝕的鐘表零件、缺胳膊少腿的銅佛、蒙塵的瓷器。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沾滿油汙和金屬碎屑的工作台,上麵散落著各種精密工具:小銼刀、鑷子、放大鏡、還有幾罐敞開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金屬清洗劑。
而工作台正中央,赫然擺放著那座詭異的“貓金蟾”座鐘!此刻,它外殼的銅鏽似乎被精心打磨過一部分,露出了底下黯淡的金色。那隻扭曲的貓金蟾雕像,在台燈下顯得更加猙獰,口中的銅錢似乎也被擦拭過,反射著一點幽光。更詭異的是,座鐘內部那乾澀的“哢噠”走時聲,在這寂靜的後堂裡顯得格外清晰!
銀子一進來,立刻變得異常焦躁和痛苦。它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毛發炸起,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呼嚕聲。它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工作台上的座鐘,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喵!就是那破鐘!”貓靈的綠眼睛也死死鎖定座鐘,聲音帶著厭惡,“那‘心跳’……是從鐘裡發出來的!不是機械聲……是……活物的心跳!被……被強行禁錮在裡麵的!”
藍夢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活物的心跳?禁錮在鐘裡?聯想到銀子尾巴尖的夾傷……
就在這時,工作台後的陰影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劇烈的咳嗽聲。
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深藍色工裝、身材佝僂、頭發花白稀疏的老頭,拄著一根黃銅拐杖,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正是古董店老板,人稱“金不換”。他臉上溝壑縱橫,眼袋浮腫,渾濁的老眼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精光。他一邊咳嗽,一邊貪婪地撫摸著座鐘冰冷的銅殼,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
“快了…就快了……”金不換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金蟾吐寶’,吞儘八方財……等這‘靈樞’徹底活過來……嘿嘿……”他渾濁的目光掃過門口警惕的藍夢和炸毛的銀子,最終落在懸浮的貓靈身上,眼中的貪婪瞬間暴漲!
“會飄的靈貓?上好的‘活樞’材料!比這蠢貓強百倍!”他指著銀子,語氣冰冷而得意,“正好!老頭子我這‘聚寶金蟾鐘’還缺個真正通靈的‘心’!用你這靈貓的魂兒填進去……定能引動真正的財神氣運!”他晃了晃手中的黃銅拐杖,杖頭雕刻著一個猙獰的貔貅頭,“看見沒?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剝皮抽筋填進鐘裡?那太浪費!讓它們活著,一點點貢獻精氣……最後心甘情願地……成為‘活樞’的一部分!這才是點石成金!識相的,乖乖……”
他話沒說完,藍夢的目光卻死死釘在了金不換那雙沾滿黑色油汙的、骨節粗大的手上——就在他右手小拇指的指甲縫裡,赫然嵌著一小撮……銀灰色的、帶著新鮮皮屑的……貓毛!和銀子尾巴尖的毛色一模一樣!
藍夢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燒穿了她的理智!一點點貢獻精氣?心甘情願成為“活樞”?這老棺材瓤子!這披著人皮的煉金惡魔!
“點你媽的石頭!”藍夢喉嚨裡爆出一聲帶著哭腔的怒罵,所有的恐懼都被滔天的憤怒取代!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彎腰,抄起工作台旁邊一個沉甸甸的、裝滿各種細小滾珠軸承的鐵皮罐子,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金不換那張貪婪的老臉狠狠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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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貔貅!去死——!”
軸承罐子帶著呼嘯的風聲和裡麵無數滾珠晃動的“嘩啦”聲,如同憤怒的冰雹!
金不換顯然沒料到這看似柔弱的女孩敢直接動手,還抄起這麼個玩意兒!他貪婪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下意識地抬起黃銅拐杖格擋!
“哐當!嘩啦啦——!”
鐵皮罐子結結實實砸在黃銅拐杖上!巨大的衝擊力加上罐子裡滾珠的重量,砸得拐杖劇震!更恐怖的是,罐蓋被撞開了!裡麵密密麻麻、閃著寒光的細小滾珠,如同天女散花般噴射出來!瞬間滾了金不換滿頭滿臉!鑽進他的衣領、頭發、甚至鼻孔和耳朵眼裡!
“啊——!我的眼睛!小賤人!”金不換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瞬間變成了一個滿頭滿臉嵌滿滾珠的“刺蝟人”,捂著臉瘋狂後退,腳下踩到滾珠,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喵嗷——!!!”貓靈等的就是這一刻!它小小的半透明身體化作一道複仇的灰色閃電!目標不是金不換,而是工作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落滿灰塵的雜物堆!那雜物堆上,靠著一尊小小的、用廉價黃銅鑄造的、麵目模糊的財神像!財神笑容可掬,一手托元寶,一手持如意,隻是布滿銅綠。
貓靈高高躍起,小小的、帶著梅花狀粉紅肉墊的爪子,凝聚了它此刻所有的憤怒和對銀子以及鐘裡未知生靈)的悲憫,精準無比地、狠狠地按在了財神像眉心處那顆早已黯淡的“紅寶石”劣質玻璃)上!
“噗!”
一聲輕響,如同按動了生鏽的開關!
一股宏大、堂皇、帶著鎮壓邪財、滌蕩貪欲的浩瀚金光,瞬間以財神像為中心轟然爆發!
那布滿銅綠的廉價財神,眉心那顆黯淡的“紅寶石”驟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原本模糊的笑容仿佛被注入了凜然神威!眼神變得銳利如電!一股無形的、帶著煌煌正氣的威壓如同泰山壓頂般降臨!整個後堂彌漫的銅臭和怨氣仿佛被這金光滌蕩一空!
緊接著!
“嗡——鏘!”
一聲如同金玉交鳴般的震響!
財神像手中那根生鏽的銅如意,猛地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如意劇烈震顫,發出渴望匡正的嗡鳴!帶著鎮壓邪祟、厘清正道的無上意誌,撕裂空氣,化作一道金色的閃電,朝著被滾珠折磨、慘叫連連的金不換,當頭砸下!
如意所指,邪財辟易!
“不——!!!”金不換臉上的貪婪和痛苦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取代!他瞳孔放大到極限,死死盯著那當頭砸下的金色如意!想逃,身體卻被滾珠和劇痛死死困住!
金光一閃而過!
如同烈陽融雪!
金不換的慘叫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