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城市緩緩浸透。藍夢的“靈夢居”占卜店裡,隻餘下一盞昏黃的鹽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試圖驅散連日來從桂花巷、筒子樓帶回的、仿佛已滲入牆皮的陰冷與疲憊。藍夢把自己像一袋沒了骨頭的貓糧一樣癱在沙發裡,感覺累的不是身子,是魂兒,那種摻和了彆人家幾代恩怨情仇後、沉甸甸壓在心口的鈍感。
“所以說,因果這玩意兒,真不是開玩笑的。”她對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線香煙絮叨,“你以為喂的是路邊小野貓,說不定喂的是你太奶奶當年手抖造下的孽。”
那顆穩定運行在“溫馨睡眠模式”、活像個大型蒲公英成精的金光毛球——貓靈,正飄在水晶球上方,光芒如同呼吸般柔和起伏,仿佛在打坐冥想。聞言,它懶洋洋地哼唧了一聲,聲音帶著點吃飽喝足後的慵懶:“喵…主要你們人類心思太曲折。愛恨情仇跟纏毛線球似的,越扯越亂。哪像我們貓,看誰不順眼上去就是一爪子,簡單直接,恩怨當場清算…當然,實力懸殊太大時,戰略性撤退並記個小本本也是必要的智慧。”
“然後這小本本一記就是幾十年上百年?”藍夢精準吐槽。
“喵!那叫深謀遠慮!是持久戰的精髓!”貓靈強詞奪理,周身光芒因情緒波動微微亮了一下,又趕緊努力壓回省電模式,“不過…昨天筒子樓裡那隻老貓,最後倒是痛快。恩怨兩清,一拍兩散。”它指的是門把手上那個最終消散了怨氣的稻草貓和灰毛。
“是啊,清得乾乾淨淨。”藍夢歎了口氣,揉了揉依舊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希望今晚能消停點,讓我好好補個…”
她的“覺”字還沒出口,那部被她隨手扔在塔羅牌堆上的手機,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毫無預兆地再次劇烈振動起來,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又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執著地閃爍著。
藍夢和貓靈的動作同時定格,店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手機振動發出的“嗡嗡”聲格外刺耳。
“……我現在聽見這動靜,後頸窩的汗毛都會自動起立致敬。”藍夢木著臉,眼神死寂。“喵…接吧。”貓靈飄近了些,柔和的金光邊緣似乎繃緊了些許,“本王那靈敏無比的靈覺告訴我…這次的味道,好像和前兩次不太一樣…似乎沒那麼濃的貓騷味兒,但更…刁鑽古怪。”
藍夢認命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赴刑場般,接通了電話,並按下了免提鍵。
“喂?請…請問…是‘靈夢居’能…能看事的大師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焦急,甚至帶著明顯哭腔和顫抖的老太太聲音,語速又快又慌,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求求你救命啊!我家囡囡…我家囡囡好像被什麼臟東西魘住了啊!”
不是年輕女孩,是個聲音聽起來至少七十往上的老太太。藍夢和貓靈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儘管貓靈沒眼,但意念雷達嗶嗶作響)。
“老太太您彆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藍夢儘量讓聲音保持鎮定,試圖安撫對方。
“是我曾孫女…才三歲半啊…昨天晚上開始,就不對勁了…”老太太喘著氣,聲音裡充滿了恐懼,“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手指著窗戶外麵黑漆漆的地方,說‘貓貓咬…貓貓疼…不要紮囡囡…’可我們家住七樓啊!窗外頭除了天就是樓,連個鳥窩都沒有!好不容易哄睡了,沒半個小時又驚醒了,還是哭,還是指窗外,渾身發抖…今天早上起來,我給她換衣服,才發現…才發現囡囡胳膊上、小腿上…出現好幾個小紅點,像是…像是被什麼細針紮過一樣!還冒了血珠子的!”
針紮?紅點?藍夢的眉頭立刻擰緊了。這聽起來和之前的貓毛詛咒、紙貓替身風格迥異,透著一股更陰損、更具體的惡意。
“我們去社區醫院看了,醫生也說不出了所以然,檢查半天就說可能是孩子做夢自己無意識撓的,或者是什麼過敏…可那分明就是針眼啊!我活這麼大歲數還能看不出來嗎?”老太太越說越急,帶著哭音,“而且…而且怪就怪在,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就老是聞到我家裡有一股子…一股子特彆濃的貓騷味,一陣一陣的,飄忽不定,可我家裡根本從來沒養過貓!左鄰右舍也都沒有!大師,您說…您說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專門盯上我家囡囡了?她爸媽常年在外麵打工,就我們一老一小守著這老房子…我實在是…實在是怕啊…”老太太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助的絕望。
“您先彆怕,告訴我您家地址,我們馬上過去看看。”藍夢迅速抓起筆和便簽紙,語氣斬釘截鐵。
“建設路,紅星棉紡廠那個老家屬院,就一棟紅磚樓,三號樓,一單元701…大師您千萬快點來啊…”老太太像是抓住了希望,忙不迭地報出地址。
掛了電話,店裡一時寂靜。鹽燈的光暈微微晃動。
“針眼…貓騷味…針對幼童…”藍夢沉吟著,看向貓靈,“聽起來不像是直接的貓靈複仇,更像是什麼…被詛咒的物件?或者某種邪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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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靈的光芒穩定地閃爍著,似乎在仔細分析和捕捉剛才電話中殘留的微弱信息:“喵…感知到了…很淡,但很尖銳的怨念。確實有貓靈的氣息參雜其中,但非常非常微弱,更像是…一種背景音。更濃的是一種…陳舊的、帶著點古怪藥味和…布帛灰塵味的陰氣…像是從什麼放了很久的老物件裡散發出來的。先去看看吧,本王覺得源頭就在那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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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星棉紡廠家屬院是比幸福苑還要老上十幾年的蘇式建築,厚重的紅磚牆裸露著歲月的痕跡,樓道裡異常昏暗,燈泡壞了也沒人換,堆滿了舍不得扔的舊家具、醃菜壇子和蜂窩煤,空氣裡彌漫著老人、陳舊油煙和一種淡淡的、說不清的黴舊氣味,時間在這裡仿佛流逝得格外緩慢。
701的綠色鐵門開著一條縫,一個頭發銀白、梳得整整齊齊、身材瘦小但脊背挺直、穿著乾淨卻洗得發白的深色棉布衫的老太太正焦急地等在門口,雙手緊張地絞著圍裙一角。看到藍夢從昏暗的樓道裡走來,她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拉開鐵門,眼裡噙著淚花。
“大師您可算來了!快請進快請進!外麵冷!”她的聲音依舊帶著顫抖,但多了份強撐的鎮定。
屋裡出乎意料地整潔,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老式的木質家具雖然陳舊,但都被擦得光可鑒人,水泥地拖得乾乾淨淨,所有物品歸置得井井有條,透著一股老一輩人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利索勁兒。然而,在這過於整潔的環境中,空氣中卻的確隱隱約約飄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難以形容的腥臊氣,像是野貓路過留下的標記,但又隱隱摻雜了點更古怪的、類似中藥房角落裡那種陳舊草藥的味道。
最裡間朝南的臥室裡,窗簾拉著,隻開著一盞小夜燈。一個粉雕玉琢、紮著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孩正被裹在柔軟的小碎花被子裡,睡得並不安穩,小眉頭緊緊皺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時不時在夢中抽噎一下。她露在外麵的白嫩小胳膊上,果然有幾個清晰的、微微紅腫甚至有點發青的紅色小點,看起來確實不像蚊蟲叮咬,更像是被什麼極細的尖刺紮過。
老太太——劉奶奶,心疼得眼圈又紅了,壓低聲音說:“你看,就是這樣…睡著睡著就這樣了…醒了就哭…”
貓靈隱著形,在房間裡悄無聲息地飄了一圈,柔和的金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掃描過每一個角落。最後,它懸停在靠牆擺放的一個深棕色老式五鬥櫃上方。那櫃子樣式古舊,但擦得油光鋥亮,最上麵一層,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用暗紅色絨布仔細蓋著的、四四方方的東西,像是個相框,但又比普通相框厚實。
“喵…就是那裡。”貓靈在藍夢耳邊低語,聲音帶著確認,“那股混合了陳舊貓騷、草藥和布帛灰塵的陰氣,就是從那紅布下麵散發出來的最濃。而且…好像還有一絲極微弱的…繡花線的味道?”
藍夢目光掃過那個被鄭重放置的物品,又看了看床上不安穩的孩子,輕聲問道:“劉奶奶,那個紅布下麵蓋的是什麼?看起來您很珍視它。”
劉奶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像是懷念又像是某種隱憂:“哦,那個啊…是個老繡繃,是我婆婆留下來的…她以前是紅星廠裡頂有名的繡工,手藝好得很。這繡繃是黃花梨木的,有些年頭了,我看著做工精細,是個念想,就沒舍得扔,一直用紅布蓋著放那兒了。”
“能打開看看嗎?”藍夢的語氣溫和但堅定。
劉奶奶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但看著床上受苦的曾孫女,還是點了點頭。她搬來一個小凳子,踮起腳,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將那暗紅色絨布揭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