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兵那個閃爍其詞的請假電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李正峰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它清晰地表明,那股試圖將他徹底孤立、瓦解他根基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滲透、侵蝕著他曾經以為牢固的陣營。
山雨欲來風滿樓。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雷兵請假的第二天上午,一份蓋著市委鮮紅大印的正式文件,被送到了清州市公安局,並很快傳達到了專案組駐地。
文件標題措辭嚴謹而冰冷:《關於李正峰同誌停職檢查的決定》。
文件內容聲稱,鑒於群眾反映李正峰同誌在擔任清州市公安局局長期間,涉嫌違反廉潔紀律、工作紀律和生活紀律等問題,且相關問題線索較為具體,為便於組織核查,客觀公正地弄清問題,經市委研究決定,李正峰同誌即日起停職檢查。停職期間,其負責的各項工作由副局長馬衛國同誌暫時主持。
“停職檢查”!
這四個字,比之前“暫時放下工作”的模糊表述,性質要嚴重得多!這是正式的組織處理程序,意味著在組織調查結論出來之前,李正峰的政治生命被按下了暫停鍵,他手中的權力被徹底剝奪。
文件被政委親自送到李正峰的辦公室。這位老政委臉上帶著無奈和惋惜,拍了拍李正峰的肩膀,歎了口氣:“正峰啊,要相信組織,好好配合調查……唉,怎麼會弄成這樣……”
李正峰麵無表情地接過文件,逐字逐句地看完。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波瀾。
“我服從組織決定。”他平靜地說道,聲音甚至沒有一絲顫抖。
送走政委,李正峰獨自站在辦公室中央,環顧著這間他戰鬥了無數個日夜的地方。牆上的全市治安防控圖、書架上的法律典籍和案卷材料、桌上那麵小小的國旗……一切都那麼熟悉,此刻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灰塵。
他知道,從現在起,他不能再以公安局長的身份在這裡發號施令,不能再參與任何案件的決策和指揮。他必須立刻搬離這間辦公室,交出配槍、證件和所有涉密文件。
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但他死死地咬住牙關,將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憤怒和不甘,強行壓了下去。
不能亂!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默默地整理個人物品。書籍、筆記、一些私人物品……他的動作緩慢而有序,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市局大樓。走廊裡,人們看他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有同情,有惋惜,有疑惑,當然,也少不了幸災樂禍和冷漠。
當他抱著一個裝滿了個人物品的紙箱,走出局長辦公室時,正好遇到聞訊趕來的幾名他一手帶出來的年輕骨乾。這幾個小夥子眼睛都紅了,激動地圍上來。
“李局!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肯定是有人陷害!”
李正峰看著這些充滿朝氣和正義感的年輕麵孔,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停下腳步,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語氣沉穩而堅定:
“都冷靜點!我沒事。服從組織決定,是一個黨員、一個警察最基本的紀律。你們現在的任務,是堅守好自己的崗位,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局裡的工作,由馬局暫時負責,你們要積極配合。”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維護社會穩定、打擊違法犯罪、保護人民安全的職責不能忘!清州的天空,不會因為任何個人的去留而改變顏色!”
說完,他不再停留,抱著紙箱,挺直脊梁,在眾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向樓梯口。他的背影,在空曠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孤獨,卻又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倔強。
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了專案組駐地,他在那裡還有一間臨時的宿舍。韓博已經在宿舍裡等他。
看到李正峰抱著紙箱進來,韓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上前用力地擁抱了一下李正峰,一切儘在不言中。
“手續都辦完了?”韓博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李正峰將紙箱放在牆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這下算是徹底‘自由’了。”
“狗屁的自由!”韓博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他猛地一拳砸在牆上,“他們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裡整!”
“意料之中的事。”李正峰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乾,“他們害怕了,所以才會如此不擇手段。魏長明這是鐵了心要保鄭懷古,也是保他自己。”
“省紀委那邊我已經再次彙報了情況,包括你被正式停職。”韓博陰沉著臉,“上麵的態度很明確,支持我們頂住壓力,但也提醒我們,在證據沒有最終板上釘釘之前,要講究鬥爭策略,避免授人以柄。”
“我明白。”李正峰點了點頭,“我現在是停職檢查的身份,明麵上的任何行動都會給他們留下攻擊的口實。專案組的工作,就全靠你了,韓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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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放心!”韓博斬釘截鐵,“專案組絕不會散!該查的,一樣都不會落下!我已經調整了內部分工,確保調查工作不受乾擾地繼續推進。對鄭懷古、王思遠,以及魏長明可能存在的問題,我們的調查隻會更深入、更隱蔽!”
他看向李正峰,眼神中帶著信任和囑托:“正峰,你現在雖然不在其位,但你的經驗和判斷力無人能及。有些台麵下的事情,或許你來做更方便。我需要你幫我盯住幾條線……”
兩人在宿舍裡密談了許久。李正峰雖然被停職,但他並沒有退出戰鬥,隻是轉入了更深的“地下”。他將利用自己多年從警積累的經驗和人脈,以及相對不那麼引人注目的身份,去追蹤那些明麵上難以觸及的線索,尤其是關於魏長明及其關係網的蛛絲馬跡。
與此同時,在市公安局,副局長馬衛國已經迫不及待地搬進了李正峰的辦公室,開始以主持工作的身份發號施令。他上任後的第一把火,就是“穩定隊伍,統一思想”,召開中層乾部會議,大談特談“規矩”和“服從”,含沙射影地批評前任“作風激進”、“不講政治”。
一些原本就親近馬衛國或者對李正峰心存不滿的人,紛紛靠攏過去,表忠心,獻計策。局裡的風氣,似乎在悄然發生變化。
而關於李正峰的種種流言蜚語,在官方“停職檢查”決定的背書下,傳播得更加有恃無恐,甚至衍生出更多荒誕的版本。仿佛一夜之間,那個曾經叱吒風雲、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公安局長,真的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腐敗分子。
麵對這一切,李正峰選擇了沉默。他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專案組駐地的宿舍裡,看書,思考,通過絕對安全的渠道與韓博以及少數幾個依然信任他的老部下保持聯係。
他知道,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必須忍耐,必須等待。等待專案組找到更致命的證據,等待更高層麵下定決心,等待那衝破烏雲、掃蕩一切陰霾的雷霆降臨!
停職檢查,困住的是他的職務,卻困不住他追尋正義的赤子之心。他就像一枚被暫時埋入地下的火種,在寂靜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燎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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