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後初霽，陽光帶著清洗過的澄澈，卻照不進市局詢問室內凝滯的空氣。
李素珍坐在桌邊，雙手捧著一杯溫水，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相較於昨日店中的淡然，此刻在她熟悉的“線廊”之外，麵對陸延昭冷靜的審視和沈墨池溫和卻穿透力的目光，她顯得有些拘謹不安。
“李女士，”陸延昭開門見山，將幾張放大的照片推到她麵前——是那個櫥窗內的紅衣木偶，以及脖頸處特寫的暗色汙漬，“這個木偶，您堅持說是進貨來的嗎？”
李素珍的目光躲閃了一下，嘴唇微動，沒有立刻回答。
沈墨池的聲音適時響起，平和如敘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經鑒定，木偶的木質為小葉紫檀，戲服是蘇杭真絲手工刺繡，所用顏料包含已停產的天然礦物成分。這樣的工藝和成本，絕非普通工藝品批發市場的流通貨。它更像是一件……傳承有序的私人作品。”
他頓了頓，觀察著李素珍細微變化的神色，繼續道：“而且，脖頸處的汙漬，初步檢測顯示含有人體皮脂和微量的、氧化後的血紅蛋白。這意味著，它曾被長期、反複地用手觸碰，而觸碰者……手上很可能帶有未愈合的傷口，或是接觸過血液。”
這番話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剝開了李素珍試圖維持的平靜外殼。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陸延昭乘勝追擊，聲音不高，卻壓迫感十足：“昨晚，有人在你的店外窺視，並做出了類似操縱木偶的動作。李女士，你確定沒有什麼需要向我們說明的嗎？這關係到你的安全，也關係到趙快樂死亡的真相。”
雙重證據與昨晚的驚魂交織成網，李素珍的心理防線終於潰堤。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抬起頭時，眼中已帶上了一絲認命般的疲憊。
“是……我說謊了。”她聲音乾澀，“那個紅衣木偶……不是進貨的。它是……是‘他’做的。”
“他叫周清雲。”李素珍吐出這個名字時，聲音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恐懼與懷念的顫抖，“當年劇團裡，真正的木偶天才。王德發的手藝跟他比，隻能算學徒。”
詢問室內寂靜無聲，隻有記錄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
“清雲他……癡迷木偶，尤其是小醜。他說小醜的笑臉之下，藏著人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李素珍陷入回憶，眼神飄忽，“他做的木偶，尤其是小醜，就像有靈魂一樣，能勾走人的魂魄。那個紅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叫‘赤伶’。”
“他和王德發的關係？”陸延昭問。
“他們……曾是師徒，也是競爭對手。後來因為創作理念不合，鬨翻了。”李素珍斟酌著用詞，“清雲追求極致的情感表達，甚至有些……瘋魔。而德發更看重技巧和規矩。”
“周清雲現在人在哪裡？”陸延昭抓住關鍵。
李素珍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真實的迷茫：“不知道。劇團解散後，他就消失了，再無音訊。很多人都說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這個木偶，‘赤伶’，怎麼會到你手裡？”
“是……是幾年前，有人匿名寄放在我店門口的。”李素珍說，“用一個很舊的木盒子裝著，裡麵就隻有它。沒有留言，沒有署名。但我認得，這絕對是清雲的手筆。”
匿名寄送？一個消失多年的人，其標誌性作品突然以這種方式重現？
“關於二十年前的‘小醜微笑’案，你知道多少？周清雲當年是否被調查過？”陸延昭的問題如同連珠炮。
李素珍猛地抬頭，語氣帶著一絲激動：“調查過！當年所有跟木偶沾邊的人都被問過話！但清雲他有不在場證明，而且警方也沒有任何證據！你們不能因為他的手藝好，就懷疑他……”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陸延昭與沈墨池對視一眼。周清雲，這個突然浮出水麵的木偶天才，嫌疑急劇上升。
結束對李素珍的詢問，已是中午。她提供的關於周清雲的信息，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塊巨石。
“立刻排查周清雲的所有社會關係、戶籍信息，尋找他可能的落腳點。”陸延昭在辦公室下達指令，整個刑偵隊再次高速運轉起來。
然而，反饋回來的結果卻令人愕然。
戶籍係統顯示，周清雲，身份證已因死亡而注銷。注銷時間，正在二十年前，“小醜微笑”係列案發後不久！注銷原因：失蹤超過法定年限，由家屬申請宣告死亡。
申請宣告他死亡的“家屬”，記錄上隻有一個名字：他的兄長，周清風。
而這個人，在當年警方調查“春風木偶劇團”的詢問名單上，並不存在。
一個從未進入警方視線的“家屬”，在案發後不久便申請宣告了作為關鍵嫌疑對象的弟弟死亡？
“查周清風！”陸延昭直覺這個突然出現的兄長，至關重要。
技術警員快速敲擊鍵盤，調取信息。片刻後，結果呈現：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周清風，男，比周清雲年長五歲。職業是……化工工程師，曾任職於本市一家知名的生物化學研究所。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在周清雲被宣告死亡後不久，便舉家移民國外，此後國內再無任何公開活動記錄。
化工工程師……
生物化學研究所……
能製造誘導心臟驟停、麵部肌肉痙攣的神經毒素或致幻劑，這完全符合其專業能力！
“影子”的輪廓，似乎在這一刻，與這位隱於幕後的兄長重疊起來。
“如果周清風才是真正的‘小醜微笑’，或者至少是參與者，”沈墨池分析道，邏輯清晰，“那麼二十年前，他利用弟弟周清雲製作的木偶作為犯罪標誌，甚至可能利用了周清雲對木偶的癡迷作為掩護。案發後，他讓弟弟‘被死亡’並消失，自己則金蟬脫殼，遠走海外。”
“而現在，”陸延昭接口，眼神冰冷，“他回來了。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他需要重現當年的‘作品’，所以找到了與弟弟有關的李素珍，寄回了那個紅衣木偶‘赤伶’。而趙快樂，成了他回歸的第一個祭品。”
動機是什麼？複仇？炫耀？還是某種扭曲儀式的延續？
“找到周清風當年的工作單位、研究項目，以及他移民後的所有蛛絲馬跡。”陸延昭命令道，“同時，對李素珍實施保護性監控。如果周清風的目標與舊劇團成員有關，她很可能就是下一個。”
新的嫌疑人浮出水麵，但對方似乎是一個更加狡猾、擁有高智商和專業知識的對手，並且早已布好了迷局，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親弟弟作為棋子。
二十年前的舊案卷宗被再次攤開，隻是這一次，調查的目光越過了名單上那些熟悉的劇團成員名字，牢牢鎖定在了那個原本不在名單之內，卻可能操縱了一切的名字上——
周清風。
那個宣告了“影子”死亡的人，或許，正是“影子”本身。
喜歡白夜蝕痕請大家收藏：()白夜蝕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