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醫中心,氣相色譜質譜聯用儀發出規律的低鳴,屏幕上跳躍的數據流如同無聲的證言。沈墨池站在操作台前,白大褂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鏡片後的目光緊鎖著屏幕上逐漸成型的化合物圖譜。
從紅衣木偶“赤伶”脖頸處提取到的微量血痂碎屑,正在經曆最精密的剖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圖譜上幾個異常尖銳的峰值引起了沈墨池的注意。他熟練地進行著數據庫比對,排除常見乾擾項,最終,幾個化合物的名稱被鎖定標識出來。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結果出來了。”沈墨池將一份打印出的分析報告遞給等候在旁的陸延昭,聲音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冷靜,“血痂中的血紅蛋白確認為o型,與王德發檔案記錄的a型不符,也排除了趙快樂和李素珍。屬於一個未知的第四人。”
“重點在於,”他指尖點向報告上那幾個被圈出的化合物名稱,“我們在血痂中,檢測到了微量的苯乙胺衍生物和一種合成載體蛋白的殘留。”
陸延昭抬眼看他,等待解釋。
“苯乙胺衍生物,是強烈影響情緒,尤其是誘導欣快、興奮感的精神活性物質的前體。而那種合成載體蛋白,結構非常特殊,具有極強的血腦屏障穿透性。”沈墨池的語氣凝重起來,“這兩者結合……是一種極其精巧的‘鑰匙’。”
他看向陸延昭:“它能繞過大部分常規毒理學篩查,精準地打開大腦中負責獎賞與麵部表情的‘鎖’,理論上,完全可以造成極致的、不受控的‘笑容’以及隨之而來的神經與心臟超負荷。”
科學證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指向了凶器的可能形態——一種高度特化的、需要深厚生物化學知識才能合成的神經製劑。
周清風,化工工程師的身份,與這份檢測結果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
刑偵隊會議室,白板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人物關係和時間線。周清風的名字被放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基於現有線索,陸延昭召集了針對“小醜微笑”案嫌疑人的第一次正式心理側寫會議。
“綜合來看,”陸延昭站在白板前,聲音沉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嫌疑人,我們暫定為周清風,具有以下特征:”
“一,高智商,高學曆。擁有專業的生物化學背景,具備獨立研發特殊神經製劑的能力。心思縝密,計劃周詳,反偵察意識極強。”
“二,控製欲極強,追求完美儀式感。他選擇木偶作為犯罪標誌,不僅是為了混淆視聽,更體現了他將受害者視為可隨意操控的‘木偶’的心理需求。犯罪現場的高度整潔,也佐證了這一點。”
“三,與弟弟周清雲關係複雜。他可能嫉妒弟弟的藝術天賦,又蔑視其‘不入流’的癡迷。利用弟弟的作品犯罪,或許是一種扭曲的‘占有’和‘升華’。讓弟弟‘被死亡’,則是一種徹底的控製與抹殺。”
“四,動機推測。”陸延昭的筆在白板上重重一頓,“二十年前的案件突然中斷,可能源於外部壓力或其個人原因。如今回歸,重現舊案,動機可能有幾種:一是完成未儘的‘作品’,滿足其變態的創作欲;二是向特定目標示威或複仇,目標可能涉及當年劇團相關者,或與導致他中斷作案的因素有關;三是……他自身狀態發生變化,例如身患絕症,促使他要在生命終結前,完成這場宏大的‘謝幕演出’。”
側寫勾勒出一個冷靜、自負、內心扭曲且具備高度危險性的罪犯畫像。
會議剛結束,一名內勤警員拿著一個標準大小的快遞紙盒走了進來,臉色有些奇怪。
“陸隊,前台剛收到的,指定給您親啟。沒有寄件人信息,查了單號,是用的匿名虛擬賬號,從城西的一個快遞櫃寄出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這個普通的紙盒上。
在刑偵隊,匿名包裹往往意味著挑釁或新的線索。
陸延昭戴上手套,和沈墨池一起走到旁邊空置的物證桌前。他小心地拆開紙盒,裡麵沒有爆炸物或危險品,隻有兩樣東西:
一本封麵斑駁、沒有任何文字的黑色硬皮筆記本。
以及,一張泛黃的、巴掌大小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穿著舊式工裝、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輕男子,並肩站在一個看似工廠車間背景的地方。其中一人笑容靦腆,手裡拿著一個未上色的小醜木偶粗胚;另一人則表情嚴肅,戴著眼鏡,目光銳利地看向鏡頭。
拿著木偶的,無疑是年輕時的周清雲。
而旁邊那個戴眼鏡的,正是他們剛剛鎖定的目標——周清風。
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一行略顯潦草的小字:
「雲癡於形,風妄於神。」
筆記本入手沉重,帶著年歲的潮氣。陸延昭輕輕翻開第一頁,裡麵是密密麻麻的化學公式、分子結構圖和一些晦澀難懂的反應機理手繪草圖,字跡與照片背麵的“風”字筆跡一致。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是周清風的……研究筆記?
凶手,竟然主動將可能蘊含關鍵證據的物品,寄給了追查他的警察?
陸延昭快速翻閱著筆記本,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裡麵記錄的許多合成思路和化合物設計,都遠超普通化工領域,充滿了危險且不循常理的創新。
沈墨池則拿起那張照片,仔細端詳。他的目光掠過周清雲手中那個粗糙的木偶,掠過周清風那與他年齡不符的、過於冷靜銳利的眼神,最後停留在那行字上。
“雲癡於形,風妄於神……”他低聲咀嚼著這八個字。
“癡於形,指的是周清雲癡迷於木偶的外在形態與操縱技藝。”沈墨池分析道,聲音清晰而冷靜,“妄於神……則意味著周清風的野心更大,他追求的是操控‘神’,也就是人的精神、意識乃至靈魂。”
他抬起眼,看向陸延昭,目光深邃:“這本筆記,是他‘妄於神’的藍圖。而他寄來這些,不是挑釁,更像是一種……展示,甚至是一種扭曲的自白。”
“他在告訴我們,他做到了。他用他弟弟塑造‘形’,而他,則為這些‘形’注入了被他控製的‘神’。”陸延昭合上筆記,眼神冰冷,“他在享受這種感覺,享受我們將他視為一個高明的、超越了世俗理解的‘藝術家’。”
對手的狂妄與狡猾,超出了預期。
他不僅回來了,他還希望觀眾能理解並“欣賞”他的“傑作”。
“查寄出快遞的櫃子周邊所有監控,雖然希望渺茫。”陸延昭下令,“同時,請筆跡專家和化學專家協助分析這本筆記,尋找可能隱藏的地點信息或個人習慣線索。”
周清風不再隻是一個隱藏在二十年前迷霧中的影子。
他通過一個匿名包裹,清晰地投下了自己的身影。
風已起,雲未散。
一場介於瘋狂“藝術”與冰冷罪證之間的較量,正式拉開了帷幕。而兩位主角,一個癡於形,一個妄於神,他們的故事,似乎遠未結束。
喜歡白夜蝕痕請大家收藏:()白夜蝕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