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漆黑冰海的氣泡,在無儘的虛無中緩慢上浮。首先恢複的是聽覺,一種規律而單調的“嘀嗒”聲,像是某種儀器的節奏。然後是觸覺,身下床鋪的柔軟,左肩隱隱傳來的、被包裹著的鈍痛,以及喉嚨裡火燒火燎的乾渴。
陸延昭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氣味——他又回到了醫院的病房。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床單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嘗試移動手指,一陣酸軟無力的感覺傳來。轉動脖頸,看到沈墨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微微後仰靠著牆壁,似乎睡著了。眼鏡還架在鼻梁上,鏡片後的眼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許胡茬,手裡還捏著一個已經息屏的平板電腦。
陸延昭的目光在他疲憊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沒有出聲驚擾。他重新閉上眼,開始調動感官,檢查自身的狀態。神經末梢那種因敏感而帶來的細微刺痛感依舊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尖銳難忍,更像是某種已經適應的背景噪音。大腦深處那個“標記”也異常安靜,仿佛耗儘了能量,陷入沉睡。
輕微的響動還是驚醒了沈墨池。他幾乎是立刻睜開了眼睛,眼神在瞬間的迷茫後迅速恢複清明,第一時間看向病床。對上陸延昭平靜的目光,他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坐直身體,推了推眼鏡。
“感覺怎麼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熬夜後的沙啞。
“死不了。”陸延昭的聲音同樣乾澀,“外麵……情況如何?”
沈墨池將一杯插好吸管的溫水遞到他唇邊,看著他喝了幾口,才開口道:“化工廠地下設施完全摧毀,所有‘共鳴者’清除,那名主要研究員確認死亡。現場沒有找到關於‘基石’計劃更高層指揮者的直接證據。”
他調出平板電腦上的報告:“頻率場已經消失。之前所有昏迷的市民,腦波活動依舊是一片空白,沒有恢複跡象。林晚……在核心崩潰的瞬間就擺脫了共振,現在情況穩定,但對當時發生的一切沒有記憶,隻記得一種‘被拉扯’的恐懼感。”
線索似乎在這裡斷掉了。那個瘋狂的研究員像是最後一環,隨著他的死亡和設施的毀滅,關於“基石”和那個試圖構建“神之容器”的計劃,暫時失去了追查的方向。
“不過,並非全無收獲。”沈墨池話鋒一轉,調出了另一份數據,“在核心崩潰的能量風暴中,我捕捉到了一些殘留的、未被完全銷毀的數據碎片。經過初步還原,裡麵提到了幾個關鍵詞:‘遴選標準’、‘意識純淨度閾值’,以及一個……代號‘方舟’。”
他將碎片化的信息投射到空中:“他們似乎是在按照某種特定的、極其嚴苛的標準,篩選合適的‘意識載體’。那些昏迷的市民,可能就是因為不符合‘純淨度’要求,在測試中被‘報廢’了。而林晚……她的高同步率,讓她成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引導信標’。”
“方舟……”陸延昭咀嚼著這個詞,“承載著被‘遴選’的意識,駛向所謂的‘真實之門’?”
“很有可能。”沈墨池點頭,“這個‘方舟’計劃,與‘基石’緊密相關,但可能層級更高。我們摧毀的,可能隻是一個……前期的‘精煉廠’。”
病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陽光緩緩移動,落在沈墨池略顯淩亂的頭發上,鍍上了一層淺金。
“你昏迷了十八個小時。”沈墨池忽然說道,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數據,“爆炸衝擊導致輕微腦震蕩和多處軟組織挫傷,左肩傷口有輕微撕裂。需要繼續觀察四十八小時。”
陸延昭“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沈墨池依舊緊握著平板、指節有些發白的手上。他能想象,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這個人一定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一邊監控他的情況,一邊爭分奪秒地分析數據,試圖從灰燼中尋找火星。
“你也需要休息。”陸延昭說。
沈墨池動作頓了頓,沒有回應這個話題,而是站起身:“我去叫醫生過來複查。另外,南宮醫生稍後也會來,評估你的神經狀態。”
他走到門口,腳步停了一下,背對著陸延昭,聲音很低:“下次……彆再用那種方式強行衝擊能量核心。”
陸延昭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下,才應道:“看情況。”
醫生複查確認陸延昭情況穩定後,病房裡暫時隻剩下他一人。他靠在床頭,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腦海中回放著化工廠地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個由純粹意識能量構成、酷似林晚的光球,它消散去了哪裡?是徹底湮滅了,還是……以某種形式存在著?
就在這時,他放在床頭櫃上的、已經充滿電開機的私人手機,屏幕忽然自動亮起。沒有來電,沒有信息,隻有一個極其簡單的、由像素點構成的、正在緩緩旋轉的荊棘齒輪圖案,占據了整個屏幕,持續了大約三秒鐘,然後如同出現時一樣,悄然消失。
手機沒有任何被入侵的痕跡,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但陸延昭知道,那不是。
“荊棘齒輪”……他們始終在注視著。這一次的現身,是確認?是警告?還是……新的指引?
他拿起手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輕輕敲擊著。格陵蘭的“守夜人”,城市的“基石”與“方舟”,神秘的“荊棘齒輪”……一張更加龐大而危險的網,正在緩緩收緊。
章末鉤子: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沈墨池帶著南宮緣醫生走了進來。陸延昭不動聲色地將手機屏幕熄滅,抬頭看向他們。南宮醫生手裡拿著最新的腦波掃描圖,眉頭微蹙,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之處。而沈墨池的目光則敏銳地掃過陸延昭剛剛放下的手機,鏡片後的眼神微微一閃。無聲的信息,已在兩人之間完成了一次交換。風暴之後的平靜,從來都隻是下一場風暴來臨前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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