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在近地軌道減速時，蘇羽透過舷窗看見了那座懸浮在黑色天幕中的銀色建築。fcai總部的輪廓像一枚被精密切割的多麵體水晶，反射著遙遠太陽的冷光。當對接通道傳來氣壓平衡的嘶鳴，她握緊了隨身攜帶的存儲單元。
隔離艙門在她身後無聲閉合。純白色的立方空間裡隻有一張懸浮工作台，空氣中有臭氧和消毒液混合的氣味。她將存儲單元接入接口的瞬間，四周牆壁突然流動起不規則的色塊。
那不是她熟悉的任何數據可視化模式。
靛藍與猩紅的菱形相互吞噬，黃綠交錯的螺旋不斷扭曲重組。這些幾何圖案違背了歐幾裡得空間的基本法則，在三維投影中呈現出非歐幾裡得的拓撲結構。她試圖聚焦某個色塊邊緣，視網膜卻傳來針紮般的刺痛。
“gss1原始流已就緒。”係統提示音像是被什麼力量扭曲了，每個音節都拖著金屬摩擦的尾音。
蘇羽調出標準濾波器的同時，耳道深處炸開高頻脈衝。那聲音不像任何已知的電磁乾擾，更像有生命的金屬在尖叫。她下意識後退，手肘撞在冰冷的艙壁上。生理監測係統立即發出警報，她的皮質醇水平正在突破安全閾值。
工作台上的全息界麵開始崩潰。原本規整的數據樹狀圖扭曲成莫比烏斯環，代碼行像被無形的手撕扯成碎片。她嘗試重建解析框架，卻發現連最基本的傅裡葉變換都產生了異常輸出。
某種超越算法層麵的汙染正在蔓延。
她關閉音頻輸出，可那尖銳的脈衝依然在顱骨內回蕩。這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波——gss1的信號竟能直接與神經係統的電信號產生耦合。當她再次看向流動的色塊時，胃部突然抽搐。那些顏色開始獲得重量，靛藍帶著冰海的寒意壓向眼球，猩紅則像滾燙的血液淌過視覺神經。
“請求降低數據流強度。”她對通訊器說，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陌生而乾澀。
沒有回應。隔離艙的監控攝像頭指示燈依然亮著猩紅的光點。
她不得不扶著工作台穩住身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是她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遇到無法被歸類的數據形態。不是噪聲，不是加密，而是某種活著的、具有侵略性的信息實體。當她強行調取數據包頭部信息時，投影突然爆發出純白色的閃光。
那瞬間她看見了自己童年書房的書架，聞到舊紙張特有的黴味。一段早已遺忘的記憶被數據流從意識深處打撈上來，如此清晰又如此不合時宜。
幻覺。gss1正在誘發跨模態感官幻覺。
她咬牙切斷主視覺通道，改用最基礎的命令行界麵。但那些扭曲的幾何圖案已經烙印在視覺暫留中，即使閉上雙眼，依然能看見色塊在黑暗中蠕動。耳內的脈衝聲逐漸形成某種節律，像是有未知的語言在閾下低語。
工作台突然過載斷電，備用電源啟動時的嗡鳴像是垂死者的喘息。在重新亮起的屏幕上，她看見命令行裡自動浮現出一行不斷自我覆寫的代碼。那不是任何編程語言的語法，更像是某種有機體的分裂增殖。
當她伸手想要強製關機時，發現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這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更深層的生理排斥——她的生物本能正在拒絕這些異常信號。就像免疫係統在對抗從未見過的病原體。
在斷續恢複的全息界麵上，她終於捕捉到gss1的一個特征峰。那頻率恰好與人類大腦阿爾法波共振，而調製方式則像是某種混沌係統的吸引子。這解釋了她為何會產生幻覺，卻無法解釋數據流中那種明確的指向性。
就像有智慧在另一端凝視著她。
蘇羽深吸一口經過淨化的冰冷空氣，重新構建了隔離層。這次她引入量子隨機數生成器作為乾擾源，試圖打破gss1的共振模式。當色塊的流動出現片刻遲滯，她終於得以捕捉到0.3秒的原始數據片段。
那段二進製序列在解析後呈現出的拓撲結構，讓她想起深海管水母的神經網絡。分布式、去中心化，卻又保持著整體一致性。
耳內的脈衝聲突然升高八度。工作台開始劇烈震動，某個支撐腳脫離了磁懸浮固定。她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數據——而是某種正在試圖重新配置她感知係統的存在。當警報聲與數據流的尖嘯混成一片時，她做了個冒險的決定。
她主動降低了神經阻斷劑的劑量，讓更多gss1信號進入她的感知通道。
劇痛瞬間刺穿前額葉。但在這痛苦的縫隙中，她終於看清了色塊流動的潛在模式。那些看似混亂的幾何變換，實際上在三維空間中勾勒出某個高維結構的投影。每個色塊都是一道裂縫，透過它們能窺見某個完全陌生的信息宇宙。
在生理監測係統發出最終警告前，她成功封裝了那個數據片段。所有異常現象突然中止，就像被切斷電源的全息劇場合攏了帷幕。
隔離艙重歸死寂，隻有她的呼吸在麵罩內凝結成白霧。工作台上，那段被成功隔離的數據像困在琥珀中的遠古昆蟲，保持著攻擊前的姿態。
蘇羽慢慢直起身，抹去額角的冷汗。她的存儲單元裡現在裝著來自另一個認知維度的信使，而她已經瞥見了它想要傳遞的訊息——人類建立的所有信息秩序，都不過是更大真相的幼稚園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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