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懸停在投影上方,幾何體變幻的光影在蘇羽眼底流轉。她剛準備啟動新的模擬程序,終端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不是常規的休眠。是計算節點被強製斷聯的提示。
她調出資源監控界麵。原本分配給她的十二個量子計算節點,此刻隻剩下三個亮著。其餘九個顯示為灰色鎖定狀態,權限標識從“研究優先”變成了“行政凍結”。
植入體傳來輕微的刺痛感。這不是係統故障。
實驗室門滑開時帶進一陣冷風。霍爾教授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兩名行政助理。他穿著熨燙平整的灰色製服,領口彆著熵派的徽章——一個被箭頭貫穿的沙漏。
“蘇博士。”霍爾的聲音平穩得像實驗室的恒溫係統,“委員會重新評估了你的項目優先級。”
他向前走了兩步,目光掠過工作台上旋轉的幾何體投影。
“基於資源優化原則,我們決定將部分計算節點分配給更有實際價值的項目。”他停頓片刻,像是給這句話留出沉澱的時間,“你的研究方法……缺乏可驗證的理論基礎。”
蘇羽的指尖在控製板上輕輕敲擊。三個節點。勉強維持幾何體的基礎解析都夠嗆,更彆說深入分析那些異常數據了。
“我的研究遵循嚴格的科學程序。”她說,聲音比預想的要平靜。
霍爾微微搖頭。“科學程序?你依賴的是直覺和那些……無法量化的感知。”他朝投影儀示意,“把資源浪費在所謂的‘數學生命體’上,這是對科研資源的濫用。”
其中一名助理打開終端,調出份文件。“根據第7條研究規範,任何無法在三個月內產生可驗證成果的項目,都將被重新評估。”
蘇羽注意到文件末尾的日期。評估提前了兩周。
幾何體在空氣中完成了一次拓撲變換,從二十麵體轉為更複雜的多麵體結構。光線在實驗室牆壁上投下流動的陰影。
“我需要至少七個節點來維持基礎解析。”她說。
“三個節點已經綽綽有餘。”霍爾的微笑像一道程序計算出的曲線,“如果你的理論真的成立,它應該能在有限資源下自證。”
他們離開時,實驗室恢複了寂靜。但這是種不同的寂靜,帶著被抽空核心的虛弱感。
蘇羽重新調出資源分配記錄。削減指令來自行政委員會,簽署人是霍爾。理由欄寫著:“優化資源配置,優先保障可驗證項目。”
她關掉提示窗口,手指在控製板上快速移動。三個節點的算力被重新分配:一個維持幾何體的基礎運行,一個繼續數據過濾,最後一個留給應急響應。
植入體傳來輕微的壓力警告。她調低了神經連接強度。
幾何體的投影突然閃爍。原本流暢的變換出現卡頓,幾個麵在轉換過程中出現了數據丟失造成的空洞。
她調出日誌。節點過載。三個節點的算力無法處理幾何體實時的拓撲變化。
備用終端亮起一條消息。來自材料學部門的林凡。
“聽說你的配額被砍了。需要幫忙嗎?”
蘇羽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幾秒。林凡的部門隸屬技術派,與熵派素來不和。這條簡單的問候背後,是更複雜的派係博弈。
她回複:“暫時不需要。”
關閉通信界麵時,她注意到係統後台有個新進程在運行。資源監控程序顯示,這個進程占用了她所剩節點百分之五的算力。
權限標識顯示它屬於係統維護部門。但維護程序通常不會在研究員不知情的情況下啟動。
蘇羽沒有終止它。而是給它加了層隔離罩,限製它的數據訪問權限。讓監視者繼續運行,但看不到真實數據——這是更明智的選擇。
她重新調整了解析參數,放棄了幾個非核心的分析模塊。幾何體的投影恢複了流暢,但細節層次明顯下降。那些細微的數學特征,那些可能隱藏著關鍵信息的微觀結構,現在都模糊在簡化的數據流中。
工作台上的時鐘指向淩晨四點十七分。實驗室的照明係統自動調到了夜間模式,光線變得柔和,陰影拉長。
她打開個人終端,調出之前備份的完整數據。在資源被削減前,她已經完成了對幾何體百分之七十的解析。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最複雜的部分,需要大量算力來模擬其動態演化。
現在這些數據隻能靜靜地存儲在本地服務器裡,等待著她永遠無法確定會不會到來的計算資源。
走廊傳來腳步聲。不是巡邏保安的規律步調,而是帶著目的性的步伐,在實驗室門外停頓片刻,然後繼續向前。
蘇羽端起冷卻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味在舌尖蔓延。
幾何體完成了又一次變換,這次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結構:看似混亂的多麵體組合,卻在某個瞬間形成了完美的對稱。她立即啟動記錄,但節點的算力不足,隻捕捉到變換後的靜態圖像。
那個瞬間的數學美感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
她調出霍爾最近發表的論文。都是關於“實用科學”和“資源效率”的研究。在最後一篇的致謝部分,她注意到軍方的某個部門被列為合作單位。
這不是單純的學術分歧。霍爾在為什麼人鋪路。
蘇羽關閉所有外部連接,切換到完全離線的分析模式。三個節點的算力在本地網絡中運轉,溫度指示燈從綠色變為黃色。
她看著幾何體在有限的算力支撐下繼續它的數學之舞,每一次變換都像是在嘲笑資源的匱乏。而那些被封鎖的節點,那些本可以揭示更多秘密的計算能力,現在可能正在運行某個軍事項目的模擬程序。
實驗室的通風係統發出輕微的嗡鳴。在某個她無法訪問的網絡節點上,那個被隔離的監控程序仍在運行,向某個終端發送著被過濾過的數據。
蘇羽重新調整了植入體的連接參數。神經接口的刺痛感減弱了,但解析精度也隨之下降。這是她必須接受的折衷。
幾何體在投影中緩緩旋轉,它的每一個麵都反射著實驗室的微光,像一隻注視著資源匱乏的現實世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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