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控製麵板上輕觸，調出僅剩的計算資源分配圖。紅色警示區域占據了大半屏幕，僅存的可用算力像沙漠中的綠洲般珍貴。蘇羽將呼吸放輕，避免任何多餘的動作乾擾植入體與係統的連接。
第一組數據流湧入視覺化引擎。
實驗室的全息投影區開始扭曲。原本清晰的星圖被撕扯成破碎的光斑，隨即重組為不斷變形的多麵體。這些幾何結構違背著歐幾裡得定律，棱角在尖銳與圓潤間無規律切換，表麵紋理如同活物般蠕動。
蘇羽的視網膜傳來灼熱感。植入體正在將gss1的數學本質直接映射為視覺信號，繞過常規的認知處理通道。這本應是個優雅的轉化過程，此刻卻因計算資源的匱乏而變得危險而扭曲。
一個二十麵體突然分裂成無數個旋轉的小立方體，每個立方體又在瞬間展開成二維平麵。這些平麵相互重疊，色彩以超出可見光譜的方式劇烈變化。
警告提示在視野邊緣閃爍。心率已升至警戒值，血液在太陽穴突突跳動。蘇羽咬緊牙關，試圖從這片混沌中找出規律。
“降低渲染精度百分之三十。”他對著係統下令，聲音因緊繃而嘶啞。
投影中的色塊變得更加破碎，但那種令人不安的扭曲感反而增強了。仿佛這些簡化的圖形反而更接近信號的本質——某種拒絕被人類視覺係統舒適解讀的存在。
林浩從旁邊的控製台投來擔憂的一瞥。“需要暫停嗎？”
蘇羽搖頭，這個輕微的動作卻讓視野中的幾何圖形劇烈晃動。他穩住呼吸，將注意力集中在最穩定的那個區域——一片不斷重複著莫比烏斯帶變體的結構群。
隨著解析的深入，這些圖形開始產生奇異的共振。蘇羽感到自己的思維被拉扯，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鉤子正探入記憶的縫隙。童年時父親書房裡那本關於拓撲學的舊書，大學時期第一次接觸非歐幾何時的震撼，還有霍爾教授在評審會上那不容置疑的表情——這些本不相關的記憶碎片突然同時湧現，被視覺迷宮強行串聯。
植入體的溫度持續升高。汗水從額角滑落，在觸碰到控製台表麵時迅速蒸發。蘇羽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數據過載，而是gss1脈衝本身在抵抗被可視化。它像是有生命的實體，主動擾亂任何試圖理解它的係統。
“檢測到異常神經活動。”係統發出冷靜的語音提示，“建議立即終止進程。”
蘇羽無視警告，將解析深度又推進了一個層級。
刹那間，整個投影區域被純粹的黑色吞噬。不是缺乏光線的黑，而是一種吞噬一切視覺信息的絕對虛無。在這片黑暗中，漸漸浮現出微弱的光點，排列成令人費解的模式。
這些光點似乎在訴說著什麼，用超越語言的方式傳達信息。蘇羽感到自己的意識邊緣被輕輕觸動，如同有人用羽毛在思維的最外層劃過來曆不明的符號。
然後疼痛襲來。
尖銳的痛感從後頸的植入接口開始輻射，迅速蔓延至整個顱骨內側。視野中的黑暗碎裂成無數尖銳的碎片，每一片都反射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麵容。
“強製斷開連接！”林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手指已經在控製台上輸入了緊急終止指令。
投影瞬間消失，實驗室恢複成平常的模樣。蘇羽踉蹌後退，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呼吸急促而不規律，汗水已經浸濕了實驗服的後背。
“你剛才完全失去了反應。”林浩遞來一杯水，眉頭緊鎖，“整整兩分鐘，就像靈魂被抽走了一樣。”
蘇羽接過水杯的手微微顫抖。他嘗試回憶剛才在那片黑暗中看到的圖案，卻發現記憶如同被洗刷過的石板，隻留下模糊的痕跡和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
“它不想被看見。”蘇羽低聲說，聲音乾澀，“或者說，它不能被這樣看見。”
林浩調出剛才的記錄數據。“你的植入體經曆了三次臨界過載。如果再持續三十秒，保護係統就會強製休眠。”
蘇羽揉著太陽穴，那裡的血管仍在劇烈搏動。視覺化模型的失敗反而證實了他的猜想——gss1不是普通的天文現象，它帶有某種主動屬性，能夠與觀察者產生互動。
這種互動以消耗觀察者的精神為代價。
他打開個人終端，調出健康監測數據。腦波圖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波動模式，類似於深度冥想狀態下的腦電活動，卻又混雜著警覺狀態的頻率。這種矛盾的狀態解釋了剛才那種思維被拉扯的感覺。
“我們得換個方法。”林浩看著數據，語氣嚴肅，“不能繼續用直接可視化來解析它。”
蘇羽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存儲設備上。那裡記錄著完整的脈衝序列，那個讓他們陷入當前境地的神秘信號。
“也許我們不該試圖看它，”他輕聲說，“而應該試著聽它。”
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就像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那片黑暗中的光點留下的暗示。
實驗室的門禁係統發出輕微的提示音，表示有人正在外麵走廊經過。很平常的聲音，在此刻卻讓兩人同時警覺地抬頭。
蘇羽迅速關閉所有與gss1相關的界麵，切換到普通的星圖分析程序。動作流暢而迅速，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當實驗室門滑開時，他們正假裝討論著一組普通的脈衝星數據。進來的是夜班巡邏的保安，例行公事地點頭示意後又離開了。
門重新關上後，實驗室裡一片寂靜。
蘇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消耗。gss1就像一座迷宮，每次嘗試探索都會迷失更多自我。
但他彆無選擇。七天期限已經過去兩天，審查委員會不會接受“信號太奇怪所以無法解析”這樣的解釋。
他必須找到一種方式，既不摧毀自己的心智，又能揭示gss1的真相。
窗外的星艦已經完成了轉向，現在正對著一個陌生的星域。那裡的星星排列成陌生的圖案，仿佛在無聲地呼應著他們剛剛見證的那片黑暗中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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