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飛行器的引擎聲在火星稀薄的大氣中顯得格外沉悶。蘇羽站在觀察窗前,看著那些銀灰色的貨櫃被機械臂精準地卸下,在紅色的沙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六座信標陣列的建造地點選在了火星軌道,距離那道黑色裂縫三公裡處。這個距離經過精密計算——足夠近以捕捉信息應力,又足夠遠以避免未知風險。
全息指揮艙內,蘇羽的手指在控製台上輕點。三維投影瞬間展開,將整個建造區域以1:1000的比例呈現在眼前。數十艘工程船像螢火蟲般在軌道上穿梭,它們的推進器在真空中閃爍著微弱的藍光。
“蘇博士,金剛石基質已經就位。”通訊頻道裡傳來工程總監馬庫斯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但我的團隊對第七區段的支撐結構有疑問。”
蘇羽調出對應的設計圖。那些蜿蜒的曲線在傳統工程師眼中確實顯得怪異——它們不像任何已知的結構支撐,反而更像神經網絡的突觸連接。
“那些是信息應力傳導路徑。”蘇羽解釋道,“它們不是用來承受物理負載的。”
馬庫斯的全息影像搖了搖頭,眉頭緊鎖。“蘇博士,恕我直言,在軌道工程中,任何結構都必須遵循力學原理。您設計的這些...曲線,在熱脹冷縮條件下會產生無法預測的應力集中。”
軌道建造平台上,工人們正在安裝第一批金剛石基質。這些經過特殊處理的材料在火星的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芒。一個年輕的工程師用手撫摸著基質表麵,忍不住低聲對同伴說:“這簡直是在建造藝術品,而不是工程設備。”
他的同伴苦笑:“等這些‘藝術品’在軌道上解體時,我們就知道是誰的責任了。”
這些話通過開放的通訊頻道,清晰地傳到了指揮艙。蘇羽沒有回應,隻是將設計圖中的一段傳導路徑放大。在微觀尺度上,這些路徑內部布滿了液態金屬納米線,它們將在信標啟動時形成動態的信息流網絡。
“馬庫斯總監,”蘇羽的聲音平靜,“請讓你的團隊繼續按照圖紙施工。”
“但這是違反所有工程準則的!”馬庫斯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我們建造過空間站,建造過軌道電梯,但從未見過這樣的設計。沒有主梁,沒有標準節點,甚至連螺栓都是非標規格...”
在軌道上,一艘重型工程船正在吊裝第二塊信標基座。突然,船身輕微晃動,吊臂上的基座隨之搖擺。按照傳統設計,這種晃動會導致結構產生共振,但蘇羽的設計卻讓基座像有生命般自動調整了姿態。
工人們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基座表麵的曲線仿佛活了過來,將機械振動轉化為細微的波紋,然後消散在複雜的路徑網絡中。
“看到了嗎?”馬庫斯指著實時數據,“這根本不科學!”
蘇羽調出基座的應力分布圖。紅色的高應力區域在傳導路徑中流動,就像血液在血管中循環。“這正是設計的目的,馬庫斯總監。這些路徑不是抵抗應力,而是引導它。”
“引導到哪裡去?真空裡嗎?”
“引導到裂縫中。”蘇羽輕聲說。
指揮艙內突然安靜下來。連遠在軌道上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馬庫斯深吸一口氣:“您是說,我們建造的這些...曲線,是要把結構應力傳遞給那個...東西?”
蘇羽點頭。在全息投影中,他指向信標陣列與裂縫之間的無形連接。“不是物理上的傳遞,是信息層麵的傳導。就像大腦通過神經向肌肉發送信號一樣。”
這個比喻讓一些工程師若有所思,但更多的人露出懷疑的表情。
在第三建造區,工人們遇到了更具體的問題。按照設計,他們需要將液態金屬納米線注入已經成型的金剛石基質中。但納米線在注入過程中顯示出異常的特性——它們不是均勻分布,而是自主形成複雜的拓撲結構。
“這太詭異了。”負責注入作業的技術員盯著監控屏幕,“就像它們在自行尋找路徑。”
蘇羽遠程調整了注入參數。“讓它們自己選擇路線。這些納米線對信息應力有天然的敏感性。”
技術員猶豫著執行了指令。在微觀鏡頭下,銀色的納米線像有生命的觸須,在透明的金剛石基質中蜿蜒前行,形成了一幅令人驚歎的立體網絡。
“但是蘇博士,”馬庫斯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更深的憂慮,“如果這些...生物般的結構出現問題,我們如何維修?如何更換?傳統的工程邏輯在這裡完全失效了。”
蘇羽理解這種焦慮。他曾經也執著於數學的純粹與完美,直到裂縫教會他現實的複雜性。
“我們不是在建造永恒之物,馬庫斯總監。”蘇羽說,“我們是在搭建對話的橋梁。橋梁不需要永恒,隻需要在需要的時候保持穩固。”
軌道上,第一座信標的輪廓已經開始顯現。六邊形的基礎平台上,那些蜿蜒的傳導路徑在火星的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澤。它們不像任何人造物,反而更像某種古老生物的化石,記錄著信息的流動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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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資深結構工程師飄到信標附近,用手輕輕觸摸那些曲線。出乎意料地,他的手指感受到微弱的振動,就像觸摸到正在低語的聲帶。
“它在...呼吸?”工程師難以置信地低語。
這句話通過通訊係統傳開,工地上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注視著那座半成形的信標。在火星赤紅色的背景下,銀色的結構仿佛擁有了生命。
馬庫斯看著數據屏幕上跳動的讀數,那些本該表示結構不穩定的數值,此刻卻呈現出某種和諧的韻律。他摘下安全帽,擦了擦額頭。
“好吧,蘇博士。”他的聲音終於軟化,“也許我們確實在進入一個全新的工程領域。”
蘇羽在全息圖前微微點頭。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工程師們的質疑會暫時平息,但真正的考驗將在信標啟動的那一刻到來。
在指揮艙的觀察窗外,火星的兩顆小衛星正從地平線升起。它們的軌跡在星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就像那些在信標上蜿蜒的信息路徑,遵循著看不見的法則。
工程繼續推進。焊槍的弧光在真空中無聲閃爍,機械臂精準地組裝著每一個部件。但這一次,工人們的動作中多了一絲敬畏——他們不再是在建造死物,而是在為某種未知的對話搭建舞台。
蘇羽注視著逐漸成形的信標陣列,感受到掌心滲出的細微汗珠。這些鋼鐵與電路的造物即將開啟的,可能是人類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交流。
或者,是最危險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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