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窗外，試驗場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壓在玻璃上。蘇羽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窗麵劃過，留下轉瞬即逝的霧氣痕跡。
馬庫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破了寂靜。“數據庫裡沒有匹配項。”
控製室中央的全息投影旋轉著新材料的結構模型。那些源自深空信號的紋路在虛擬空間中延伸，像某種活著的藤蔓，在數據流中微微顫動。
“導電性要求接近超導體。”威爾斯站在工作台前，手指快速滑動著材料屬性界麵，“但同時要能承載信息流……這違背了材料學的基本原理。”
莉娜抬起頭，顯示器邊緣的照片裡，她女兒的笑容與此刻控製室裡的凝重形成鮮明對比。“信息流不是電流。我們甚至無法準確定義它是什麼。”
蘇羽轉身離開觀察窗，他的影子在金屬地板上拉長。“深空信號本身就在傳遞信息。那些圖案的變化規律……它們既是信息，也是載體。”
控製室裡隻剩下服務器散熱風扇的低鳴。幾位工程師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在蘇羽身上。
“我們需要一種材料，能夠像處理電流一樣處理信息。”蘇羽走到全息投影前，伸手觸碰那些旋轉的紋路，“不是簡單地傳輸數據，而是讓信息在其中流動，就像電子在導體中移動。”
馬庫斯調出聯邦材料庫的界麵。成千上萬的物質列表在投影中滾動，從常見的金屬合金到實驗室中的奇異合成物。“篩選條件：導電率超過107s，同時具備……”他停頓了一下，“我們甚至不知道第二項條件該怎麼定義。”
“試試‘量子相乾性’。”威爾斯提議，“或者‘拓撲絕緣特性’。”
數據庫返回零個結果。
勞倫斯主管從控製室角落的陰影中走出。“聯邦花費三個世紀建立了最完整的材料數據庫。如果這裡沒有，那麼整個已知星域都不會有。”
蘇羽的目光沒有離開全息投影。那些奇異紋路仍在緩慢變化，仿佛在訴說著什麼。“也許我們找錯了方向。”
莉娜突然坐直了身體。“深空信號……它穿越了數萬光年到達這裡。什麼樣的介質能承載這樣的信息傳遞？”
問題懸在半空，像試驗場中的黑暗一樣沉重。
威爾斯開始重新計算基礎參數。“如果我們不能找到現成的材料，就必須合成一種新的。”
“時間不夠。”馬庫斯搖頭，“從分子設計到合成工藝開發，至少需要六個月。而根據預測，下一次強信號窗口在四周後就會關閉。”
蘇羽走到莉娜的工作站前，目光落在她女兒的照片上。“孩子們玩積木的時候，不會擔心木材的來源。他們隻是建造。”
“什麼意思？”威爾斯皺眉。
“也許我們太執著於‘材料’這個概念本身。”蘇羽轉向全息投影，“想想信號是如何到達這裡的。真空。它穿越了幾乎是完美的真空。”
控製室裡突然安靜下來，隻能聽到送餐機器人沿著預定路線滑行的輕微嗡鳴。
“真空不能導電。”勞倫斯主管說。
“但它能傳遞信息。”蘇羽回應，“通過引力波，通過量子漲落……通過我們尚未理解的機製。”
馬庫斯突然開始快速敲擊鍵盤。“假設……隻是假設，我們需要的不完全是傳統意義上的‘材料’，而是一種能夠與真空相互作用的介質。”
新的模擬程序開始運行。全息投影中的紋路突然加速變化，像被驚擾的水麵波紋。
“荒謬。”威爾斯說，但他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在虛擬鍵盤上移動，輸入新的計算參數。
莉娜調出了試驗場的設計圖。“如果我們不能製造材料，也許可以製造一個……環境。一個能夠模擬深空某些特性的環境。”
蘇羽點頭。“不是尋找材料，而是創造條件。”
勞倫斯主管走近了幾步。“解釋清楚。”
“深空信號在真空中傳播了數萬光年而不衰減。”蘇羽說，“不是因為某種超級材料保護了它，而是因為真空本身的特性允許它存在。”
馬庫斯接上他的話：“我們需要的不一定是能導電又能導信息的材料，而是能在這個位置……在這個試驗場內，重現深空某些關鍵特性的……某種結構。”
全息投影中，新的設計開始成形。不再是單一的構件，而是一個複雜的場生成係統，中心卻留有一片詭異的空白。
“那裡是什麼？”莉娜指向那片空白。
“什麼都沒有。”蘇羽說，“或者說，是我們能創造的最接近深空真空的狀態。”
威爾斯突然笑了，那是工程師麵對不可能任務時特有的苦笑。“所以現在我們要用‘無’來製造‘有’？”
“我們一直如此。”蘇羽輕聲說，“所有創造都始於虛空。”
控製室裡的燈光閃爍了一下，仿佛在回應這句話。服務器風扇的嗡鳴聲似乎變得更加急促。
馬庫斯調出了能源分配方案。“要維持這樣一個結構，我們需要重新分配整個設施的電力。其他項目必須暫停。”
勞倫斯主管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掃過控製室裡的每一張麵孔。“這意味著將所有資源押在一個理論上。”
“一直都是理論。”威爾斯說，“從我們開始這個項目起就是了。”
莉娜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女兒的照片，然後開始在控製台上輸入指令。“我已經在調整冷卻係統參數。新的場結構會產生大量熱量。”
蘇羽看著觀察窗外，試驗場中的黑暗似乎不再那麼沉重，而是充滿了可能性。
“材料的悖論。”他自言自語，“最終我們發現，最好的材料可能就是空間本身。”
馬庫斯完成了初步計算。“理論上可行。但我們需要在七十二小時內完成係統重構。否則會錯過信號窗口。”
控製室裡的工程師們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人說話。但工作證扣環的哢嗒聲再次響起，一個接一個。
鍵盤敲擊聲重新響起，比之前更加密集。全息投影中的設計繼續演化，那片中心的空白區域開始被複雜的數學描述包圍。
蘇羽走到自己的工作站前，調出深空信號的最新分析數據。那些變化的圖案在屏幕上旋轉，仿佛在等待什麼。
試驗場外，夜空中的星星靜靜閃爍，像無數個可能性的光點，在黑暗中靜靜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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