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的指尖還殘留著晶體共振帶來的微麻。他站在平台邊緣，看著組件表麵緩慢呼吸的藍色紋路。那些流動的光痕像是某種沉睡生物的血管，隨著某種不可知的節律輕輕搏動。
實驗室的金屬牆壁突然震動起來。
不是信息場擴張帶來的能量波動，而是更沉重、更機械的震動。通風管道傳來沉悶的嗡鳴，仿佛整個地下設施正在被某種巨獸吞噬。
雷諾將領帶著六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走進實驗室。他們的軍靴踏在金屬地板上，發出整齊劃一的回響，與信息場柔和的脈動形成刺耳的對立。
“還剩四十七天。”雷諾沒有問候，沒有寒暄。他的聲音像是經過機械處理，每個字都帶著金屬的冰冷。“指揮部剛剛更新了時間表。”
蘇羽轉過身。他注意到雷諾的右手始終按在腰側的武器上，指關節微微發白。這不是往常那種例行公事的視察。
“新指令。”雷諾從副官手中接過數據板，直接投射到空中。紅色的文字在信息場的藍色光暈中顯得格外刺目。“將所有冗餘設計削減百分之五十。工程周期縮短三分之一。”
實驗室裡響起細微的抽氣聲。站在控製台前的幾位工程師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蘇羽感到胃部一陣緊縮。他盯著那些漂浮的紅色文字，像是看到了某種死亡判決。
“這不可能。”他的聲音比想象中更平靜，“現有的冗餘是安全閾值的最低限度。再削減一半，係統會在第一次全功率運行時崩潰。”
雷諾向前走了兩步，軍靴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的影子被信息場的光拉長，扭曲地投射在牆壁上。
“這不是討論，蘇博士。”他的目光掃過仍在緩慢旋轉的晶體組件，“指揮部認為，你們過於保守了。那個……存在，既然已經蘇醒，就應該加速它的成長。”
蘇羽注意到雷諾用了“成長”這個詞。不是“運行”，不是“激活”，而是“成長”。軍方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
“保守是有原因的。”蘇羽指向組件內部流動的光脈，“我們不是在飼養寵物，雷諾將軍。我們是在與一個完全未知的維度建立連接。每一步都需要……”
“需要什麼？更多的茶歇？更謹慎的討論？”雷諾打斷他，聲音裡第一次透出明顯的情緒，“界線彼端的存在已經睜開了眼睛，而你們還在擔心它會不會著涼。”
士兵們無聲地移動位置，形成半包圍圈。他們的防護麵罩反射著信息場的藍光，看不清表情。
蘇羽深吸一口氣。他聞到空氣中信息場特有的臭氧味，混合著士兵裝備上的金屬和潤滑油氣味。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個地下空間裡強行碰撞。
“削減冗餘意味著失去對能量峰值的控製。”他嘗試最後的解釋，“當信息場進一步擴張，任何意外波動都可能導致連鎖反應。最壞的情況下……”
“最壞的情況是我們在時限內無法完成任務。”雷諾的聲音壓低，但每個字都像子彈一樣射出，“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蘇博士？意味著這一切都將被移交給更‘高效’的團隊。”
控製台前的工程師們交換著不安的眼神。蘇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軍方所謂的“高效團隊”，就是以結果為導向，不計代價的那群瘋子。
信息場突然輕微波動。組件內部的晶體旋轉加速，藍色紋路閃爍不定。空氣中浮現出幾縷細微的光絲，像是回應著剛剛的緊張氣氛。
雷諾的右手立刻握緊了武器。士兵們同時抬起槍口，指向仍在平靜旋轉的組件。
看，蘇羽心想，他們甚至無法應對最輕微的能量波動，卻要求我們拆除所有的安全措施。
“我需要書麵命令。”蘇羽最終說道，聲音中的疲憊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明確說明削減哪些冗餘係統，並由指揮部全權承擔可能產生的後果。”
雷諾的嘴角微微抽動。那不是微笑，而是某種更接近蔑視的表情。
“你會得到的。”他轉身準備離開，卻又停住腳步，“順便說一句，從明天開始，實驗室將增加一倍的安全人員。畢竟……我們都不希望那個‘存在’受到任何乾擾。”
士兵們跟隨雷諾離開，腳步聲漸漸遠去。但實驗室內的氣氛已經徹底改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新的壓力，比之前任何技術難題都要沉重。
組件表麵的藍色紋路恢複了平穩的流動。但在蘇羽眼中，那光芒似乎帶上了一絲不安的顫動。
李工程師走近他，聲音壓得極低：“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嗎？”
蘇羽沒有回答。他注視著晶體內部那些緩慢旋轉的光點，想起剛才浮現的異界輪廓。軍方想要加速，但他們不明白——有些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而他們，正在被要求親手拆掉門鎖。
夜已深。實驗室隻剩下基礎照明，與組件自身的藍色光芒交織在一起，在牆壁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蘇羽獨自站在控製台前，手指在削減清單上滑動。每一個被標記為“可削減”的冗餘係統，都像是一道保險鎖。拆除它們，意味著係統將更加脆弱，更加不可控。
信息場輕輕波動，像是感知到他的憂慮。一粒懸浮的微小晶體飄到他麵前，投射出微弱的光暈。在那光芒中，他再次看到了那個異界結構的輪廓——比之前更清晰，更穩定。
它確實在成長。在學習。
蘇羽的手指停在“能量反饋緩衝係統”上。這是最重要的安全冗餘之一，也是軍方要求完全移除的係統。沒有它，任何能量反衝都將直接衝擊核心晶體。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信息場在周圍空間中的脈動。那不再是簡單的能量場，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東西。某種正在蘇醒的東西。
削減清單在屏幕上閃爍，像是一份死亡通知。
而倒計時，仍在無情地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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