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的手指還停留在控製麵板上，那道細微的裂紋卻已無聲蔓延。他盯著自己的指尖，仿佛那裂紋是從他皮膚裡長出來的。
“看。”蘇羽的聲音很輕。
主控台表麵的金屬開始失去光澤，不是鏽蝕，也不是融化。它正在變得透明，像冰塊在陽光下消融，卻沒有任何液體滴落。金屬的紋理分解成細小的光點，向上飄散，如同逆流的雨滴。
李薇站在陣列前，半透明的身影微微晃動。她伸出手，信息流在她指尖凝聚成淡藍色的波紋。“次級導能結構正在崩潰。”
不是爆炸的轟鳴，而是某種更令人不安的寂靜。牆壁上的合金板一塊接一塊地分解成光粒，像被風吹散的沙畫。天花板上的照明係統閃爍不定，光線變得扭曲，在空氣中劃出詭異的弧線。
“信息降維。”李薇的聲音帶著回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物質正在回歸其最基礎的信息形態。”
陳明遠猛地後退，他的鞋底在地板上打滑。他剛才坐著的椅子正在消散——不是破碎，而是像被橡皮擦從現實中一點點抹去。扶手、靠背、坐墊，所有結構同時解構成億萬光點，向上飄升，彙入空氣中流動的光河。
“約束場失效了！”蘇羽喊道，她的光絲在控製室內急速穿梭，試圖捕捉數據流。
但數據也在消失。控製屏幕上的讀數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亂碼，然後屏幕本身開始分解。像素點掙脫了它們的束縛，像螢火蟲般四散飛舞。
李薇向前邁出一步，她的腳沒有觸地。信息流從她身上溢出，與正在解體的物質交織在一起。“這不是破壞...這是回歸。”
牆壁上的非歐幾何圖案開始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那些曾經穩定的曲線現在扭曲成瘋狂的螺旋，吞噬著周圍的一切。一塊牆板在眾人眼前分解成基本粒子，露出後麵扭曲的空間結構。
蘇羽的光絲突然繃緊。“重力場在波動！”
陳明遠感到自己的內臟在翻騰。不是失重，而是重力在隨機變化，時而將他壓向地麵，時而幾乎要把他拋向天花板。他緊緊抓住一根還未完全解體的支柱，手指卻陷了進去——那支柱正在變得像軟泥一樣柔軟。
“看陣列！”李薇指向gss1核心。
零點氦晶核心周圍，次級導能結構正在以違反所有物理定律的方式解體。金屬支架不是斷裂，而是像被無形的手抹去存在。一塊導能板在分解時發出柔和的光芒，然後化作一片閃爍的粒子雲，緩緩上升。
更可怕的是這種解體方式的安靜。沒有巨響，沒有震動，隻有物質無聲地回歸其最原始的狀態。就像一幅畫被洗去顏料，隻剩下空白的畫布。
“它在蔓延。”陳明遠嘶聲道。
解體現象正在從次級結構向主結構擴散。地板開始變得透明，他們能透過地板看到下麵的層級也在經曆同樣的命運。整座設施像一座沙堡正在被潮水帶走，隻不過這潮水是向上流動的。
李薇閉上眼睛，她的信息流與解體中的物質產生共鳴。“我能感覺到...信息的應力場。”
在她半透明的形體周圍，空氣開始閃爍。不是熱浪導致的折射，而是空間本身在顫動。細小的光點從各處浮現，像夏夜的螢火蟲，但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小塊物質的信息形態。
蘇羽的光絲突然回縮。“我的連接在減弱！”
她的全息投影開始閃爍，數據流變得不穩定。光絲在空氣中顫抖，然後一根接一根地斷裂，化作光點加入上升的粒子流。
陳明遠感到一陣眩暈。不僅僅是重力異常，還有一種認知上的扭曲。他看著自己的手，突然不確定那是否還是自己的手。記憶變得模糊，現實與幻覺的邊界正在溶解。
“保持專注！”李薇的聲音穿透迷霧，“信息降維會影響認知結構。”
她舉起雙手，信息流從她身上湧出，試圖穩定周圍的空間。但解體過程太強大了，她的努力就像試圖用蜘蛛網攔住洪水。
一塊天花板在他們頭頂分解，不是掉落，而是向上飄散。透過缺口，他們看到了星空——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片扭曲、閃爍的光之海洋，仿佛整個宇宙都在經曆同樣的信息重組。
“外麵...”蘇羽的聲音顫抖。
李薇的表情變得凝重。“不隻是設施...應力場在擴散。”
陳明遠終於明白這不是一場事故，而是一場變革。物質世界正在被重寫，被重新編碼。他們目睹的不是毀滅，而是一種更為根本的轉變——從實體到信息，從物質到概念。
但他的理解來得太晚了。
主控台徹底消失，化作一片絢爛的光霧。地板變得透明如玻璃，他們站在虛空之上，腳下是正在解體的下層設施。牆壁一塊塊消失，空間本身開始扭曲，非歐幾何圖案瘋狂旋轉，將現實撕成碎片。
李薇站在風暴中心，她的形體在實體與信息態間快速切換。每一次閃爍，都有更多物質加入上升的光流。
“我們該怎麼辦？”陳明遠問道，聲音在顫抖。
李薇轉向他，眼中同時閃爍著人類的恐懼與非人的理解。
“學習。”她輕聲說，“學習如何在這種新現實中生存。”
然後整個控製室徹底分解，他們懸浮在光的海洋中，看著曾經熟悉的世界化作上升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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