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服務器堆成的金屬山脈在窗外投下鋸齒狀的剪影。蘇羽靠在鏽蝕的機櫃後方，終端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半邊臉頰。代表第一個節點的光點依然穩定，但周圍空曠的拓撲圖提醒著他——種子才剛剛入土。
加密通訊請求突然彈出，沒有標識來源。
蘇羽指尖懸在拒絕選項上方半秒，還是劃開了接聽。
“東區倉庫，編號c17。”聲音經過處理，平板無波，“一小時後。帶上你的空箱子。”
通訊切斷。終端自動清除了記錄。
蘇羽的手指無意識擦過金屬箱邊緣。秦嵐的動作比他預計的更快。他低頭看向自己唯一的行囊——那個改裝過的信號發射器還靜靜躺在箱底，旁邊是半包能量棒和一把多功能工具鉗。確實需要補給。
東區倉庫位於殖民地下層，靠近廢棄的工業管道區。空氣裡彌漫著機油和鐵鏽的混合氣味。c17的金屬卷簾門半開著，裡麵堆滿蒙塵的貨箱。
一個穿著灰色工裝的身影正在清點貨架上的零件。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摘下了防塵麵罩。
“莉娜。”她簡單自我介紹，聲音比通訊裡真實些，帶著常年與機械打交道的沙啞，“秦嵐說你需要補給。”
她看起來三十出頭，棕發在腦後隨意紮成髻，眼角有細密的紋路。工裝胸前彆著殖民地維修部的徽章。
蘇羽沒有放下金屬箱。“她隻說了這個？”
莉娜從貨架深處拖出一個密封箱。開鎖，裡麵是整齊排列的高能電池、醫療包，還有幾管未標注的藥劑。
“地麵部隊最近在換防。”她說話時手上動作不停，將物資轉移到蘇羽的空箱裡，“巡邏路線每周變更，但運輸車隊的時間表相對固定。”
她遞過來一個微型接收器。“植入式頻道。隻收不發，每次傳輸持續三秒，頻率隨機。”
蘇羽接過那枚比指甲還小的設備。冰涼，泛著金屬光澤。
“為什麼冒險？”他問。
莉娜拉上密封箱，鎖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我弟弟曾是生態穹頂的技術員。半年前的事故報告說是係統故障。”
她抬眼看向蘇羽，倉庫頂燈在她瞳孔裡映出兩個冷白的光點。
“但他死前兩小時給我發過消息，說穹頂的氧氣調節數據被人為修改過。”
蘇羽沉默地聽著。殖民地的通風係統在頭頂嗡嗡作響，帶來經過層層過濾的、千篇一律的空氣。
“秦嵐找到我時，我正在查修改記錄的訪問路徑。”莉娜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刮過金屬表麵，“路徑終點是聯邦安全局的服務器。”
她將最後一個醫療包塞進蘇羽的箱子，合上箱蓋。
“每周這個時間，我會在這裡做庫存盤點。遇到緊急情況，破壞東區任意一個消防警報，我會在十分鐘內趕到最近的安全通道。”
蘇羽掂了掂重新裝滿的金屬箱。重量實實在在，比來時沉了許多。
“巡邏隊最近在搜查非法信號源。”莉娜最後提醒，重新戴上麵罩，“特彆是靠近能源中樞的區域。你最好繞開b32到b35區段。”
他點頭，將微型接收器小心地收進內袋。
離開倉庫時，蘇羽在轉角停下，借著管道陰影回望。莉娜已經回到貨架前，繼續清點零件，動作熟練得像從未被打斷。一個普通的維修部職員，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胸前徽章在昏暗光線下微微反光。
但當她彎腰時，蘇羽看見她後腰處隱約凸起的輪廓——不是標準配發的工具，更像是緊湊型脈衝手槍的形狀。
他轉身沒入更深的陰影中。
新物資讓金屬箱變得沉重，卻也讓人踏實。蘇羽沿著莉娜指示的備用路線移動，避開主乾道的監控探頭。通風管道在他頭頂延伸，像巨大的金屬血管。
在一個岔路口，他聽見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巡邏隊。他閃身躲進維修井，屏息等待。
腳步聲漸近，又漸遠。聯邦士兵的對話片段飄進耳中。
“……信號追蹤還在繼續……”
“……上麵催得緊……”
“……能源區加強警戒……”
每一句零碎的信息都像拚圖的一塊。蘇羽靠在冰冷的井壁上，感受著內袋裡那枚微型接收器的存在。
回到臨時藏身處——一個廢棄的數據中轉站，服務器機櫃被改造成了簡易的棲身之所。蘇羽打開終端，拓撲圖上依然隻有孤零零的一個光點。
但他現在有了電池，有了藥品，有了情報來源。還有莉娜那句未說出口的話：你不再是一個人在黑暗裡爬行。
他調出殖民地的結構圖，開始標記巡邏隊的高頻活動區段，標注運輸車隊的路線和時間。莉娜提供的信息像鑰匙，打開了原本緊閉的門。
窗外的火星夜幕低垂，兩顆衛星懸在天際，投下清冷的光。遠處殖民地主城的燈火依舊輝煌，但那光芒不再顯得遙不可及。
蘇羽拿起一管高能營養劑，擰開。液體帶著人工香精的味道滑過喉嚨。
他打開信號發射器，開始編寫新的節點協議。這一次，他的手指更加穩定。
第一個節點已經亮起。第二個會在哪裡閃爍，他不知道。但黑暗中已經出現了微光，而微光會吸引微光。
金屬箱靜靜立在角落，裡麵裝著的不僅是物資，更是一份重量——有人將信任和性命都押在了這條看不見的戰線上。
蘇羽關掉終端，躺進睡袋。閉上眼睛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平穩而有力。
播種之後，是漫長的等待。但土壤之下，種子正在悄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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