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年,深秋。
都市的夜空被霓虹燈染成一種曖昧的紫紅色,看不見星星。
林風所在的互聯網公司大樓,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發光體,在夜色中兀自喧囂。
他伏在工位上,眼前是三塊並排的顯示器,代碼像瀑布一樣流淌,映照著他疲憊不堪的臉。
三十五歲,一名普通的互聯網產品經理,在這個行業裡,幾乎已經走到了“高齡”的邊緣。
頭發比畢業時稀疏了不少,眼袋沉重地掛在臉上,皮膚因為長期熬夜和麵對電子屏幕而顯得蠟黃粗糙。
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放在手邊的咖啡杯,杯裡的液體早已冰冷。
桌麵上,除了散亂的稿紙和不斷震動的手機,還有一份沒吃完的、已經凝了一層油的外賣。
“林工,A/B測試的數據出來了,轉化率提升了零點三個百分點,但留存好像有點下跌……”一個同樣滿臉倦容的年輕同事隔著工位隔板喊道。
林風含糊地應了一聲,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著,試圖修複一個臨上線前發現的致命BUG。他已經連續通宵了三個晚上,為了這個版本迭代,也為了那微乎其微的晉升機會和即將到期的房貸。
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他瞥了一眼,手指頓了頓,最終還是按了靜音。“等忙完這陣子就打回去……”他心裡這樣想著,如同過去無數次那樣。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去年春節,匆匆待了三天,大部分時間還在處理線上的緊急問題。父母鬢角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些。
失戀的痛苦再次隱隱作痛。相戀三年的女友,在上個月提出了分手,理由簡單而殘酷——“你給不了我陪伴,也給不了我安全感,我看不到未來。”他無力反駁,他的時間、精力、熱情,早已被這日複一日的“996福報”榨取得一滴不剩。存款數字在房價麵前顯得可憐可笑,身體的亞健康狀態更是讓他時常感到力不從心。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深夜回到家,癱在沙發上刷短視頻的那片刻時光。從古法造紙到分子料理,從木工榫卯到陽台種植……
那些“無用”的知識碎片,是他逃離現實壓力的唯一出口。他像一個貪婪的旁觀者,窺探著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卻從未有勇氣踏出一步。
胸口的那隻無形的手驟然收緊,劇痛襲來,遠超以往任何一次。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卻感覺空氣無法進入肺部。
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顯示器上的代碼變得模糊、扭曲。同事的驚呼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驚慌失措的回音。
“林風!”
“你怎麼了?”
“快叫救護車!”
他試圖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不受控製地從椅子上滑落,冰冷的地板貼上他的臉頰。視野急速變暗,最後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那排慘白的、毫無溫度的LED燈管。
悔恨!無邊無際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沒有好好生活……
沒有陪伴日漸老去的父母……
沒有抓住那段錯過的緣分……
沒有去嘗試那些刷到的、看似“無用”卻充滿生機的生活……
他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在彆人設定的軌道上狂奔,最終卻耗儘了所有,一事無成,一無所有。
如果能重來一次……
如果能……
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
燥熱。
一種黏膩的、屬於盛夏的燥熱包裹著他。
耳邊是持續的、聒噪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仿佛永無止境。
還有……嗡嗡嗡……嗡嗡嗡……
是電風扇!那種老式落地扇,馬達轉動時發出的、帶著某種規律性震顫的噪音。
林風猛地睜開眼。
刺眼的陽光從窗戶照來,在老舊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樟腦丸氣味,還有一種……陽光暴曬後棉被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
他躺在一張硬板床上,身下是有些粗糙的印花床單,觸感熟悉又陌生。
他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噪音的來源。
一台綠色的、金屬外殼的“長城”牌落地扇,正對著他賣力地搖著頭,扇葉攪動著悶熱的空氣,送來一陣陣算不上涼爽的風。
視線越過電風扇,投向對麵的牆壁。
那是一本厚厚的、紙質泛黃的掛曆。掛曆最上方,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1998年,戊寅虎年”。
掛曆的圖案,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四大天王”——劉德華、張學友、郭富城、黎明,四人穿著帥氣的服裝,露出標誌性的笑容。
而掛曆的下方,用紅色的粗體字標注著一行讓他心臟驟停的字:
“距離21世紀還有528天!”